第七十九章七夕分娩
暴雨倾盆,雷声作响,闪电破空,马车徐行。
马车内易岚枫眸光柔情,手握一把白玉弦月状梳篦。玉梳通体透白,梳齿上端镂空雕刻一朵玉兰花。这把白玉梳篦是易岚枫月前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白玉,玉器匠师花了一月功夫方才雕刻完成。
易岚枫唇角微扬,眼前浮现舒姌姌发觉那支翡翠金簪的欣喜神态。不枉这些日子他悉心陪伴,舒姌姌胎象终于稳固。那日在池畔见那三瓣枝叶,便命玉器行的匠师赶制一支三叶草翡翠金簪。不知舒姌姌见到这把寓意白头偕老的白玉梳篦,又是哪般娇俏神态。
赵东胜今日相邀却是在府外香茗居,涉及舒姌姌撇下赵夫人单独相见。易岚枫了然于胸,无非是为了他独生爱女之事。
赵东胜近日伤怀感触,前些日子正是孙莹玉的忌日。今日相邀乃是为了赵媛玉,听闻易岚枫独宠舒姌姌,难免疼惜爱女。想起舒姌姌那张与孙莹玉七分相像的容貌,不由思及孙莹玉,心中烦躁不自觉独自喝起闷酒。待易岚枫入了雅间,赵东胜已然微醺。
赵东胜斟上一杯酒递与易岚枫,双颊微红眼含哀思,喃喃自语:“岚枫,我赵某此生憾事,便是不与心爱女子相守。”
易岚枫闻此想起漫天飞雪郊外林间,刻着朱红“一生所爱”的坟头石碑。只是易岚枫并不清楚赵舒两家纠葛,只知赵东胜爱慕舒姌姌之母孙莹玉。
易岚枫见赵东胜也是性情中人,温和言道:“不知岳丈大人,今日唤小胥前来所谓何事?”
赵东胜醉意朦胧耳畔恍惚只有女子,轻柔娇唤:“赵大哥。”赵东胜充耳不闻易岚枫言语,早已忘却今日邀易岚枫来此为何。
易岚枫见赵东胜酒醉,唤来门外阿金与赵府下人,架起赵东胜上了马车,送他回赵府。
易岚枫心中惦记家中心爱女子,送完醉酒岳丈赵东胜回赵府,便赶往玉器铺取了这白玉梳篦,打道回府。
马车内易岚枫神色温情迷离,那身茶白锦缎圆领袍衫,衬得原本白皙如玉面庞,几分柔情几分痴恋。
“少爷,到了。”马车外阿金唤了一声,易岚枫回神轻笑收好梳篦,放置怀中起身下了马车。
阿金撑把姜黄纸伞为易岚枫遮雨,踏上石阶到了正门屋檐下,易岚枫接过纸伞淡笑道:“阿金,到厨房看看小夫人的药膳。”
“想必是牛郎织女,被少爷的痴情感动,这才天降大雨。”阿金见易岚枫心情甚好,故而打趣一番。
易岚枫蹙眉忍笑道:“你这厮,莫不是讨打。”
“少爷莫恼,阿金这便去。”
阿金嬉笑着与易岚枫,在正门口分别。只因赵媛玉正室入了门,下人便改口唤舒姌姌小夫人。
易岚枫撑着姜黄纸伞,步履轻盈。逆风刮起茶白下裳衣角,留下一片湿痕。雨雾濛濛,白烟缭绕中有人冒雨狂奔。
隐约却像阿全,奈何阿全只顾赶路穿过长廊,并未发觉池畔小桥上的易岚枫。
易岚枫蹙眉神色一紧,步履如风任由雨水溅湿衣衫。别院门口空无一人,依稀可闻女子悲鸣。
易岚枫失神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姜黄纸伞飞落雨地。易岚枫奔进雨幕中,雨势正盛眯眼疾奔,数丈之距他却已在心中呐喊无数遍:“姌姌,可是你出了何事?姌姌,莫要吓我。”
屋内灰暗,汤小池跪在床前拉住床上抖动通白的玉手,哽咽喊道:“妹妹,你别憋着,哭出来好受些……”
床上女子青丝披散,眼神涣散木然,冷汗涔涔濡湿鬓发,唇色灰白贝齿紧咬下唇渗出猩红。
“姌姌……”易岚枫衣衫滴水驻在门口怔住低声呼唤,顷刻回神抢到床前,拉开汤小池握住女子冰冷颤抖的玉手。
“姌姌,我是易郎,姌姌……”易岚枫满眸忧色音色惊慌,床上女子毫无反应,只是隐忍痛楚寒栗不断。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汤小池立在一旁呜咽,“出了何事?”易岚枫青筋暴起怒吼,汤小池惊慌跪地言道:“适才少夫人与妹妹单独叙话,不知说了何事,妹妹便不好了,怕是要生了……”
易岚枫满眼厌恶,咬牙切齿道:“赵媛玉……”生生暂且咽下这口气,眼下舒姌姌的身子要紧,急声问道:“稳婆呢?”
“阿全已去请了。”
易岚枫垂头望见床榻殷红一片,心如刀割伸手轻抚女子额发,连声呼唤:“姌姌,你看看我,姌姌,姌姌,昨日你还念叨要与我同游灯会……”
“易岚枫……”舒姌姌气若游丝,艰难吐出几个字,便咬牙抽搐。喘息急促,玉手从易岚枫手中抽出,颤抖着想要取下手腕上的五彩缕。
“姌姌,你要作甚?”易岚枫帮她取下五彩缕,舒姌姌却将五彩缕放入易岚枫掌中,唇抖颤语道:“还与你。”伸手在枕边艰难摸索,用力握住那支翡翠金簪,本想递与易岚枫,手上没力松手金簪滚落一旁。
易岚枫捡起金簪,心疼无奈道:“姌姌,究竟发生了何事?”
“易……易岚……枫,如若我去了,劳你将我葬与父母坟旁……”
“姌姌,莫要胡说,想想我们的孩子,他还未出世……”易岚枫如鲠在喉眼角湿润,无助握住那双冰冷的玉手。
舒姌姌忽然凄然冷笑两声,眼神凄厉决然言道:“我舒姌姌就算死,亦不会让我的孩儿唤仇人母亲。”
“仇人?”易岚枫灵光一现瞠目心惊,从前只道赵媛玉与秦怀仁是姻亲,知晓舒姌姌身份倒也正常。眼下舒姌姌如此决绝,当真两家有何纠葛。
“来了,来了……”阿全浑身湿透,拉着稳婆到了门口。
“易公子,快出去,这女人生孩子男子诸多不便。”稳婆催促易岚枫,易岚枫握住那双已然无力的玉手,愤然道:“我在这陪着她。”
“易公子,这不合规矩,莫让老身为难。”
阿全去请稳婆,而阿六则去请了易夫人。
易夫人听闻舒姌姌早产,自然不免担忧,由小桃撑着纸伞匆忙赶来。
“枫儿,莫要耽误功夫。”易夫人上前拉起易岚枫,示意阿全阿六请易岚枫出去。
易岚枫望着舒姌姌脸色煞白,瞌眼低喘仿若随时会撒手人寰。咬牙松手起身大步到了门外。
“吱呀”身后房门关闭,炸雷轰鸣,易岚枫悲笑走入大雨中行至池畔小桥上。取下手腕上昔日舒姌姌,亲手为他戴上的五彩缕。掌中瘫着一对五彩缕,交错相缠不分你我,耳畔恍惚有舒姌姌娇柔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泪水划过俊逸面庞与雨水融为一体,易岚枫忽然大力将掌中五彩缕掷向池面。碧绿池面雨水击荡凹凸,盛开粉嫩荷花摇摆垂枝。易岚枫双手合十,喃喃自语:“愿上苍垂怜内子,听闻五彩缕乃是续命绳,如若不够我愿自折阳寿,为她添寿。”
“噼啪”银光闪现,只听“咔擦”一声池畔柳树雷击倒地,滋滋黑烟顷刻之间大雨吞没,只剩黝黑焦皮树干。
“少爷,少爷……”原本到厨房的阿金,却见丫鬟们到厨房进进出出,一问之下得知小夫人提前分娩。撑伞匆忙赶往别院,却见他家少爷呆立在池畔小桥上。
易岚枫视若无睹,转身奔回别院。
门外可闻屋内稳婆焦急唤道:“小娘子你倒是用劲,这使不上劲可如何是好。”
稳婆上手沾满鲜血,不住提醒床上木然女子。
汤小池跪在旁边哭喊着:“妹妹,你别吓姐姐,妹妹……”
易岚枫心急如焚顾不得礼数,轰然推门而入,不顾易夫人众人阻拦直奔床前。
易岚枫望着床上毫无生恋的女子,眸光疼惜转为深沉,俯身到舒姌姌耳畔低语,起身转身离开,静静候在门外。
床上原本双目无神的舒姌姌,眼眶渐红咬牙低呜,转而变成凄厉嘶吼。汤小池与稳婆不由欣喜:“使劲,对,使劲……”
门外易岚枫听闻嘶吼,只觉声声撕裂胸膛,憋闷绞痛。身前柱身铁拳生生砸出拳印,鲜血渗出视若无睹,他心中唯道:姌姌,你疼我陪你疼。
粉色纸伞雨中疾步,踏入云翠阁推门而入,焦急唤道:“小姐,小姐……”
屋内红色暖帐,床上赵媛玉蜷缩浑身颤动。窗外炸雷闪过,女子双手仓皇掩耳恐惧尖叫。
阿香奔到床前抱住赵媛玉小声哭泣,赵媛玉瞳孔放大,推开阿香颤抖问道:“她,她怎么样?”
“怕是不好,听闻使不上劲,怕是要一尸两命。”
“哈哈哈……”赵媛玉如同鬼魅凄厉大笑,“她死了,便无人与我争抢夫君了,哈哈哈……”赵媛玉笑中带泪,她是恨舒姌姌,恨她母亲独占父亲心头,害她母亲周莹莹哭了一辈子。一时气盛,便在舒姌姌耳畔讥讽言道:“可怜你那九泉之下的父母,忌辰却无子女知晓。”可如今听闻舒姌姌这般,心头并无痛快,只有惊恐与一丝悔意。
“哇哇哇……”一声啼哭响彻雨空。云开雾散,雨水骤停,袅袅白雾,七彩虹桥悬挂天空。门外男子难掩欣喜激动,转身闯入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