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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城主府里静悄悄的。百日驻扎在这儿的大批士兵都已经回到了营地,稍作修整。
虽然此身已经是活死人,各种必须活动变得并不那么必要。
但他们仍然保存着活着时的习惯,白天活动,夜晚休息,食用物品。似乎跟活人并无异。
当然,有些家伙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哈呵呵呵——”站在门口左边的士兵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好困啊,换班的家伙什么时候来。”这位士兵有着一张相当英俊的脸庞,衣着整洁,内衬边边的花纹十分雅致,他打哈欠的样子意外地十分优雅而慵懒。颇有种小少爷的模样。
果然,立刻就有人(尸)看不惯他了。
“呵!小少爷就是小少爷,还真是娇气啊。哪怕是死了,也要穿着整整洁洁的衣服,弄一床花样儿清新的被褥睡觉。”
“难道都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吗?不用睡觉,不用吃东西。当然啦,也不会打哈欠。”
他冷酷地请哼一声,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惯会装模作样的东西。”
说话的是守在右边的士兵。他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去看对方,似乎不屑一顾的样子。
俩人是同期进来的同门修士,死于同一届的交流大会,然后落到了这个地方。本来这两家伙应该跟秦明佟寧一样,好得跟兄弟俩才对。
然而,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俩就相互不对眼,在宗门的时候斗,死了之后来到这里还要斗。他看不惯他娇生惯养,死了都要秀,他也看不惯他一口毒舌胡乱喷。
偏偏他们也不知道什么鬼运气,每每做事就凑到一块儿。
看,这次就又是一场撞车般的巧合。一个做了大门的左护卫,一个做了右边的护卫。
每每守夜哥俩总得拌嘴儿拌得天翻地覆。这不又给闹起来了,起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哈欠。
俩人照旧又是一阵人身攻击,知道俩个都疲劳为止,这才歇了嘴儿。
左边的,我们坚称他为公子哥吧。公子哥觉得很奇怪,今天的老对头十分古怪,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虽然他仍然自顾自地挑着自己的毛病,就连嘴角嘲笑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但就是不一样。
对,就是那些对话不对。老对头最喜欢针对他,对他施行惨无人道的毒舌,他一直都很讨厌。
这些难听的话带着挖苦,嘲笑,鄙视的情绪,还一直在挖掘他的伤疤,叫人难受。他十分讨厌,也连带讨厌说话的家伙。
然而老对头今天有点不对劲儿。还是那样奚落的话,还是在挖他的伤疤,但却是带着温度的。
温暖的,复杂的,怀念的,不舍的……闪过的情绪太复杂,公子哥根本就无法辨清老对头真正的情绪。
公子哥一向是迟钝的,不聪明的,他从来都搞不懂自己这个师兄的想法,也搞不懂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是同门,师出同一个师傅的同门,但却总也不对盘。对方总是用那张利嘴伤害他,哪怕是在他的父亲面前。
公子哥曾经委屈地找父亲兼师傅投诉,都被傻乎乎地打发走了。“暴行”仍在继续,而公子哥也渐渐学会跟对方针锋相对,找回场子。
他也开始讨厌对方了。
明明……明明曾经是那么地喜欢。
待到他们阴差阳错地一起落到这样的境地,俩人的关系都不曾有所改变,照样每日的打打闹闹。
在公子哥的眼中,对方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是那么地讨厌对方,就像对方讨厌他一样。
但界限被打破了,就在今夜。
对方在他面前表露出不一样的情感。公子哥觉得很不自在,已经死去多时,多年不曾跳动的心脏有些发痒。
他有些不知所措,迫切想要做些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情绪。对方不应该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改变了?
为了减缓空气中尴尬的氛围,公子哥瓮声瓮气地问道:“交接的家伙怎么还不来?”
对方没有接话。死一般地寂静,也没有看他。
公子哥自顾自地喃喃道:“都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怎么总觉得营里的家伙越来越少,好几个大嗓门都不见了,最近营里安静了许多。”
“不会是那么逊,被叛军给干掉了吗?不可能吧。隔壁榻的大胖子昨天才回来,还跟我吹嘘杀了多少个叛军。”
“他今天应该是休息才对啊。但怎么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主动的变成了公子哥。他似乎并不想要谁回答,只是单纯的发出疑问。一连串问题又急又快,好像在掩盖内心的慌乱一样。
另一位士兵没有应答。他在发出开始那段嘲讽之后就没再出过声,紧绷着,好似在强忍什么情绪一样。
……
“你还知道的。很快……”良久,一直都不曾作声的丧尸喃喃道。
声音很轻,公子哥险些听不清楚。他被对方意味不明的话整得有些懵。
一道黑影从远处缓缓飘落,朝着城主府的大门走来。
因为被对方没头没尾的话语弄懵,意图询问清楚的公子哥,突然被对方拉住。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老对头抛在了地上,对方跑到了前边,紧绷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公子哥被一把摔懵在地上。模糊间,他看见自己兄弟跟前有个黑影,似是人型的模样。
“什么人?”公子哥感到自己的魂魄直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
是什么人?叛军?还是自己人?为什么这时候来城主府?
他顾不得计较被老对头摔了的账,爬起来,想要走到黑影跟前。
“不要过来。”
不知为何,公子哥的脚步生生止住了。他为什么要听对方的话?想着,他的脚又蠢蠢欲动起来。
似乎察觉到师弟的不安分,拦在黑影跟前的丧尸喝道:“钊儿,听话!”
公子哥愣住了。
钊儿是他的乳名。他的父亲最爱这样叫他。但自从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他也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了。
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他。
公子哥被哽住了,迈出的左脚被冻住,随后缓缓缓缓地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