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昌西县西边的县第三派出所。
这派出所不大，也就一位所长，户籍，内勤两位民警,外加三名警员,一名法医。这时候派出所的所长也回来了,在外面和邵振恩聊着。
顾言琛走出解剖室,去看了看画图的进展，模拟画像已经改过三次，现在基本还原了出来。
宋文的画功果然很好,画出来的人像栩栩如生。
画面上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单眼皮，刘海到眉。
两位小孩子又确认了一遍：“挺像的了。”
话刚说的到这里,有两个人站在门口,敲了敲外面的门,走进来。
顾言琛抬头去看，那是两位中年女人,两个小孩子看到她们低了头,面露怯色，叫了一声妈。
打头的一个女人有些微胖,语气不大好：“张所,你下面的警员就这么把孩子带过来了？我怎么也不知道呢？我还以为他在外头玩呢，结果人没了。”
顾言琛微微皱了眉，一般的询问未成年人都是需要监护人签字的,刚才问之前他还以为当地的警员把一切手续都做好了。张所长这操作不合警方流程,不仅证据会有问题,若是被人举报还一举报一个准。
张所长笑了,踹了踹旁边一个警员：“唉，都是小杨心急破案，他新来的，不懂流程，不懂事。回头我批评教育他。”
顾言琛的眉头皱得更紧，把这两个孩子叫过来的时候，他明明听到小杨打了电话问了张所。
那小杨却一脸淡然地把锅接好，起身笑着道：“真是对不起，你看我，都忙忘了，这两个孩子说在现场附近看到了人，我就把孩子叫过来了解了一下情况。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那女人道：“哎呀，小孩子能看到什么啊，这不是瞎胡闹嘛？”
另一个女人也招呼自家孩子：“快跟我回家，你爸找你呢。”
邵振恩看她们这么说，忙道：“孩子们帮了不少忙，多亏了配合警方工作，我们有了信息，才好去抓凶手。”
那两个女人却表情古怪，仿佛对凶手是谁毫不关心。
那个微胖的女人哼了一声：“他啊，满嘴胡说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你们可别信他，回头找不到凶手怨我们。”
顾言琛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话，妈妈用来形容自己的儿子总是感觉有点奇怪。
那两个孩子全程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一旁。像是老鼠见了猫。
看着有点不愉快，顾言琛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屏幕移了一下，不让她们看到对面宋文在做什么。
他把孩子往前推了推道：“他们没说什么，我们就简单问了几句，你们把孩子领走吧。多谢了。”
那两个女人听了这话，越发不客气了，一人拉着一个孩子转身走了，一边走着一边用本地话骂骂咧咧的，还小声威胁道：“胡乱跑，等回去再收拾你！小心你的皮！”
顾言琛故意遮了笔记本屏幕，但是宋文也听到了这些对话，等人们都走了，顾言琛略有歉意地对宋文道：“对不起，这边有点问题，等下我处理下。”
宋文道：“没事，都画得差不多了，我细化细化，等下发过去。”
顾言琛忙道：“多谢宋支队长，那我先关视频了。”
宋文：“好，就是一个小忙，别这么客气，听说你枪法不错，下次有空一起切磋枪法。”
顾言琛道：“行啊，等有空的。”
这边关了视频，邵振恩憋了半天了，这时候忍不住埋怨张所长：“老张啊，你这怎么也没和家长打个招呼？”
那张所长翘起二郎腿满露难色道：“唉，你们在市里面工作的，不知道我们这乡镇的情况，就这个昌西县城来说，一共八千人，我们这个片区内两千人。过去这里都是农村，后来才升了级，这县城里现在最繁华的地方，就是过去的村子中心。虽说现在升级成了县，来了不少外来户，但是还是本地人为主，刚才那两个孩子，都是本地人。”
小杨也靠在一旁道：“这里很多人都互相认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祖上八辈说不定沾亲带故，我要是真的和孩子父母打个招呼，别说是画画像了，就是问问题都是不可能的。大人保准给挡回去。”
张所又道：“我们也是为了案子，打听到了现在有孩子看到了，总不能不带过来了解线索，只是不知道画像需要这么久。有点不合流程，顾支队长多担待吧。”
顾言琛听着他们的话，也理解了这种做法。
别的不说，在两个孩子之前问的那些证人，所有人说话都非常谨慎，问到细节都说不知道。
那些人真的没有看到，没有听到玉米地里残忍的一幕？
正想到这里，顾言琛的手机滴的一声，是宋文把模拟画像发过来了。
顾言琛让小杨把画像打印出来，先让所里的警员看了看，问他们是否认识这个人。
警员们纷纷摇头，张所长拿了画像的复印件道：“现在人不全，明天白天我们再到处问问吧。”
顾言琛叠了一张画像放在口袋里。
今天总算有所进展。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看来剩下的要明天再继续查了。他这时候越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晚他果然没法回去。
顾言琛这边忙完了，收拾好东西，敲了敲解剖室的门。
沈君辞那边也刚刚收拾好。
沈法医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摘下口罩有些疲惫。不光是身体累，还有点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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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这个案子，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阻力。
顾言琛问沈君辞：“今天尸检还顺利吗？”
他知道头部解剖往往是最后一步，稍后就是缝合尸体，一般用不了太长时间。感觉最后沈君辞处理得有点久。
沈君辞摇了摇头，他依然有点说不出话，还是打字给顾言琛说：“身体上的伤口很多，除了胸口的十字伤，还有很多的十字伤口，非常难缝。”
顾言琛这时才敢直视尸体，白天的时候尸体鲜血淋漓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伤口，此时仔细看，发现不光是胸口处，腹部，腿部，背部还有好多道十字形的伤痕。那些伤口现在被沈君辞用黑线缝合了，女孩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密密麻麻，有些慎人。
顾言琛道：“辛苦你了，我们先去入住，然后给你买点药吧。”
他们走出来，沈君辞把一些资料和血样交给了邵队，他们有一组人今晚要赶回市里去，正好可以把东西带给法医物鉴中心进行化验。
其他的几名小警员准备跟着顾言琛一起去住宿休息。
顾言琛叮嘱张所长：“张所，尸体验好了，麻烦你回头联系一下殡仪馆，让他们把尸体拉走，储存在冷柜里，方便最近警方查看。”
张所长道：“放心吧，我马上打个电话，叫人连夜运过去。”
顾言琛转身准备带队离开，刚迈出一步又把脚收了回来道：“对了张所，最近县城里这起案子，目前我们怀疑是连环杀人案，你和村子里的领导也都打声招呼。还有，联系一下各处的干部负责人之类，多做巡逻，让大人看好小孩子，特别是小女孩，不要落单，不要晚上出来。”
张所长道：“好，顾支队长你辛苦了，想的真是周到细致。”
顾言琛听出来拍马屁的意味，也就回敬一句：“是民警们辛苦了才对，回头我买两条烟，你给下面的人发发。”
他们几个人从派出所出来，就往被安排的住处走，今晚住的旅馆是派出所这边帮忙联系的，是昌西县上比较大的一家旅馆，距离这里不太远。
到了旅馆以后，一共开了三间房，顾言琛和沈君辞一间。
那旅馆一共三层，他们住在第三层，到了楼上，果然住宿环境一般。
顾言琛放下两个人的东西，沈君辞觉得有点烟味，拉开了一旁的窗帘打开窗户。
虽然是晚上八点多，这县城看起来还挺热闹的，开了不少的灯，有点城市里灯红酒绿的味道，就是明显比城里低了很多。建筑之间的间隔也略大。
沈君辞凝神远望，借着夜晚的灯光，可以看到这县城里还有一些古式建筑，是过去的宅院，园林，塔楼一类。
“这县城有一些旅游景点，如果案子破了，你身体好了，我们可以请假，在附近玩半天再回去。”顾言琛以为他在看不远的塔楼。
沈君辞轻轻摇了摇头，他觉得这里有点古怪，如果案子破了，一分钟也不想多呆。
“那我们就不玩，尽早回去。”顾言琛担心沈君辞的身体，亲了亲他，随后道，“你先洗澡休息吧，我出去给你买个药。”
他刚准备出去，沈君辞伸手拉了一下他，然后在手机上打字：“一起去吧。”
顾言琛想这样也好，回头在药店里沈君辞也可以看看要买什么药。
他们放好东西，洗完手下楼。顾言琛特别问了店里的人员，附近哪里有药店。
打扫卫生的阿姨给他指了路，现在天气逐渐转暖，晚上也不觉得特别冷，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两边的店铺不少还开着。
县城里十分热闹。一点也没有因为刚刚发生的凶案受到影响，人们依然吃着夜宵，打着麻将聊着天，那死去的女孩，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些谈资。
顾言琛一路走过去，顺便就拿出那张模拟画像，问了几个路边吃烧烤的人。
那些人纷纷摆手。
“不认识。”
“没见过。”
“不清楚。”
他们快走到药店，顾言琛对沈君辞小声耳语：“这些人在说谎。”
顾言琛好歹是刑侦出身，审问过那么多的犯人，真话假话一个照面就能够看出来，他最初还不太确定，问了好几个人，越来越笃定这一点。
沈君辞：“？”
看他有点不解，顾言琛压低了声音道：“眼神，眼神不太对。正常的问询的话，人们的眼神会落在模拟画像上，端详辨认回忆一会，可是这些人都是看了一眼模拟画像，然后就看着我回答问题，他们的眼神是飘着的。”
那些人看到画像甚至都不敢接过去，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沈君辞听了这解释，不由得佩服顾言琛观察细致。
两个人来到了药店里，这药店是24小时营业的，有点小诊所的性质，里面有位年轻的男医生在。
顾言琛过去说了沈君辞的症状，医生就拿出体温计给沈君辞测量。
就在这时，药店的门又开了，一位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喊：“四表叔，我爷爷心脏病又犯了，给我拿盒速效救心丸。”
她把药钱放在柜台上，那男医生就起身，拿了一盒药给她。
沈君辞在一旁的架子上挑着药，那医生给他测完了体温说：“目前还没发烧，我给你做个简单检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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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琛帮不上忙，他看着那小朋友出门，心说这家长真是心大，这么晚了，刚发生了凶案，还敢让小女孩一个人来买药。
他怕是家中只有老人和小孩消息闭塞，不知道命案的事，好心想要提醒几句，顾队借口去门口抽根烟，让男医生有事叫他。
顾言琛打开药房的门，没急着拿烟，而是追上问那女孩：“小朋友，你晚上一个人出来买药不害怕吗？”
那小女孩抬头看他：“不怕，这些人我都认识。”
她看向他的眼神反倒有点警惕。
顾言琛好心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警察叔叔。你还是早点回家，最近这附近不安全，前两天刚出了事。”
小女孩嘀咕了一句：“我又没有犯错……”
顾言琛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清，他隐约觉得这话很重要，皱眉问：“你说什么？”
犯错？那些还未成年的女孩，会犯什么错？
那小女孩更加戒备，嘴唇一抿，转身哒哒哒一溜烟跑了，拐进旁边一条黑巷。
顾言琛刚犹豫要不要去追，就听那医生打开了门，对他道：“你朋友有点扁桃体发炎，我先给他开了点简单的药，回头严重了还是要去医院看下。”
顾言琛哦了一声，忙走进来付了款。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整个县城里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那女孩叫做赵小音，父母出去打工了，只留了她和爷爷在家。
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附近的亲戚邻居都认识，她也听着爷爷说了最近的事，并没有把一切当回事。
赵小音往前走了一段，路过一家小卖部，想起最近没了本子，走进去拿出零钱：“五叔爷，我买两个田字格本子。”
小卖部里面的空地处，店主人开了一桌子麻将，正在和人打着，旁边还围了几人看着。
他打到兴起，叼着烟不想起身，推在一旁看着的女人，用命令的语气说：“聋了吗？还不快去，给她拿个本子。”
女人起身，有些不快地走出去，收了钱，给赵小音东西。
一旁还摆了一个小桌子，有个和赵小音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坐在那里做作业，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有个打麻将的客人随口问：“最近好像开学考试了吧？小音你考了多少？”
赵小音拿了本子，扬起小脸，脆生生说：“语文96数学100。”
“哎呀，你家只有爷爷在，怎么成绩这么好。”
客人又问那坐在一旁店主的女儿：“你呢？”
女孩面露难色。
男店主哼了一声：“她怎么有脸说？一个64一个79。就不是读书的料。”
打麻将的人们哈哈笑了，那店主家的女孩头更低了。
赵小音收好了本子出去了。
女店主抬头看向赵小音的背影，眼睛里带了点别的色彩。
有人起了新的话题：“对了，那个玉米地里的事，听说了吗？太吓人了！”
“我看到今天有警察来这里了，你们说，案子能破吗？”
“五筒！破什么啊？又不是上面没有下来过人？”有人答道。
“对啊，四年前就来过，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有外来户听不懂了，八卦打听：“三条！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说这次来的是市局的，说不定会查到点什么？”人们七嘴八舌聊着。
男主人吐了个烟圈：“不是我说，这事情，就算是督导组来了都查不出来，难道还能……”
“到底是被谁杀的？”
有人觉察到他们聊嗨了，把手指放在唇边提醒：“嘘……”
男主人欲言又止道：“反正抓不到凶手。”他说到这里一推眼前的麻将，“胡了，给钱给钱！
打到这里也算是尽兴，明天还有工作，其他人掏了钱纷纷起身，走出门去。
暗夜之中，却有一道黑影，走在小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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