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洪水

“快起来，快起来。洪水涌进来了，快跑！”

睡梦中的人们被这一声断喝惊醒，纷纷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下寻找自己的衣物，窸窸窣窣穿衣声音和惊恐喊叫混合在一起，体育馆内瞬间喧嚣混乱起来，头顶的大灯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这是位于赣北地区九江的一条支流旁的小县城。县城里最大的房子就是这所县中学的体育馆，此时作为洪灾的临时安置所之一睡着将近二百多旅客，他们都是昨天傍晚因洪水冲毁前方路基火车无法通行，等待抢修而滞留在此的旅客。

子昂睁开眼睛顾不得穿上鞋子伸手向右侧摸索，空空的没有摸到子佩的身体，只抓到了一件衣服，混乱中食指不知被谁狠狠地踩了一脚，子昂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

“子佩，子佩，叶子佩——”他四处张望声嘶力竭地喊，可声音旋即被周围和他一样惊恐万分的人们的呐喊尖叫声淹没了。眼前人影晃动却不见子佩身影，惊慌失措的人们相互踩踏推搡着四散奔逃：

“出不去呀，这个门出不去呀，外面全是水！”

“这个门也不行！水太急了！”

“完蛋了，到处都是水，要困死在这里了！”

前方不断传来令人担忧的信息，惊慌绝望的哀嚎声更加剧了人们的惶恐。子昂焦急地拨开乱撞的人群寻找子佩的身影。这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屋顶的照明灯煽动两下忽然全部熄灭，大厅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可怕的是此时人们听到了脚下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大家纷纷打开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束纷乱地晃来晃去划过已经漫上脚面的洪水泛着可怕的银光。更强烈的惊骇与不安不断啃食着人们承受灾难的心理防线，站在后面的人拼命涌向出口，又不断地被洪水冲回，叠撞到更后面的人。一时间体育馆内到处晃动着四处狂奔仓惶逃命的身影。

子昂赤足淌着水不停奔跑呼喊着子佩的名字，水已没到了踝骨，刚刚受伤的手指因每次拨开人群的触碰都会引起阵阵钻心的刺痛。他顾不得查看伤情，把受伤的手指握在手心继续搜索子佩的身影。可面对周围慌乱拥挤四处乱撞的人群和早已失控的场面，子昂的内心几近崩溃。

你在哪里，快出现呀！被洪水冲走了？还是被踩踏压倒在哪里？子昂的心脏一点点地收紧近乎绝望地重复兜转寻找子佩的身影。

突然透过嘈杂的声音，他隐约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是子佩！子昂浑身汗毛瞬间肃立迅速寻声奔去，果然在一堆踩踏跌倒的人们身下看到了子佩疲惫柔弱的身影。此时的子佩几次奋力爬起，却又被后面的人群重新压倒。看着子佩娇小的身体徒劳的扭曲挣扎，无以言表的心疼使子昂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快速冲过去，大吼一声分开众人用身体抵住后面不断涌来的人流拽起子佩紧紧拥入怀中。低头喜极而涕：“你去了哪里，吓死我了，差点又弄丢了你。

害怕再次被人流冲散，子昂左手紧紧地抱住子佩的腰部，右手拖着子佩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

子佩浑身颤抖，显然还笼罩在刚才的惊恐之中说不出话来，头发上湿漉漉的，泥水和脸颊的眼泪混合到了一起。望着子昂双眉拧成的疙瘩，还有额头两侧因焦急而暴露的靑筋，自责地告诉子昂在刚刚体育馆还没有混乱之前，她有听到轻微的流水声，女生的敏感与好奇使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小心翼翼往大门处走，想一探究竟。结果刚走没几步，随着那一声咆哮，人们骚动起来，自己瞬间被人流拥开不知何处。她拼命的呼喊子昂的名字，惊恐地如同世界末日的感觉，直到自己不知被什么绊倒，人群像海潮一样压过来……

“别怕，有我呢！”耳畔传来子昂浑厚有力的声音，感受到子昂温暖的胸膛，刚刚经历的惊恐让子佩心有余悸禁不住泪眼连连，失声痛哭起来。她紧紧的勾住子昂的脖颈，那是她全部的依靠全部的希望。

体育馆的厚重大门俨然已成为人们求生的最后通道，尽管那里正不断地汩汩涌入洪水！

子昂搀着子佩随着人流往大门的方向跑，可快到大门时发现跑在前面的人迎面往回返过来，有人狂喊，出不去了门外都是水。于是人们又涌向另一个出口，可是那里也漫进了洪水。当人们发现所有的出口都被洪水淹没，再也无法从大门冲出这个体育馆时，人群不约而同地开始向更高的看台移动。霎时，攀爬看椅的噼啪声，推搡倒地声掺杂着人们的绝望惊叫回荡在漆黑的体育馆内。

此时洪水已经漫灌了整个体育馆，水位迅速上涨而且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一排排的看椅不断地被洪水淹没，每个人都真切地感到了死神的临近。爬在最上面的人们开始砸体育馆顶部的玻璃窗，随着一块块玻璃被敲碎落地，窗外的暴雨伴着闪电雷鸣倾泻进来。房顶成为了人们最后的避难地，大家相互扯拽着越过砸烂的窗户爬上房顶。

“救命，救命。”人们站在房顶拼命的喊，可狂风暴雨淹没了呼救声，也无情地撕碎着人们的希望。

子佩伏在子昂的肩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更危险的境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昨晚刚到学校时看到的轮廓已不复存在，周围汪洋一片，南侧教学楼的一二层已完全浸泡在水中，大水正在向三楼猛涨，操场上只剩下两棵大树的树冠突兀在水中。肆虐的洪流伴着雷声轰鸣不断汹涌而来，不远处高低错落的屋顶上荧光闪烁，站着同样等待救援的人们。

冰冷的雨水瓢泼般倾泻到头上，耳边响着不堪重负的屋顶发出的可怕的咔咔声，预示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坍塌已迫在眉睫。面对每时每刻都有跌落洪水中的危险，子佩反而冷静下来，她扬起头轻轻抚摸着子昂的下巴，任凭雨水肆意抽打自己的脸颊。

“子昂，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被洪水冲走，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子佩轻声说。

“什么？”子昂拨开贴在子佩脸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记得自己逃命，千万别管我，我不想拖累你。”想象着最坏遭遇的可能，子佩禁不住鼻子发酸，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哽咽着说：“我不想我们俩个都沉下去！”

“胡说什么。”子昂轻吻她的额头，更紧地抱住她。

“我不想你死，你死了会有很多人难过，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你姐姐。我不同，我没有亲人，走了没人会记得我，这世上也不会增加太多的悲伤。”

“那我是什么人，不是你的亲人？”子昂激动地说，“别想抛弃我，让我一人背负我们两个人今生的荆棘？这太残忍，也太自私了。”

“我是自私的，你活着，世上就会有人记住我的名字，这就够了，此生无憾了。”子佩低声啜泣起来。

“傻瓜，失去你，我错过的是一生，与我还有什么世界可言！”悲恸的低鸣传到子佩的耳朵。

“你说过的，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我只认准了你这片！”子昂的脑中闪现出子佩在花海中灿烂明媚的笑颜，想到这么美妙的生命如果终结在瓢泼大雨的黑夜中，将是自己一生都无法平复的痛，倘若经此一劫自己还独活的话那是不可原谅的。此时的他已下定决心，再可怕的危境险情也要保住子佩，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远处的天边显出一丝灰白。紧张了一夜的人们似乎看到了希望，纷纷翘首以盼救援人员的到来。

危险往往出现在人们放松了警惕以为已渡过劫难的时刻。就在生的希望越来越临近时，意外发生了。人们忽然感到脚下一阵摇晃，忽悠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群就跟随楼顶的坍塌纷纷落入水中，肆虐的洪水立刻吞噬了人们的头顶，水面上掀起了一片片挣扎的浪花，绝望的呼救声淹没在轰轰隆隆翻腾汹涌的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