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乡村医生章凌风

转眼到了清明时节，村里人多了起来，到处都是回乡祭祖的人们。树上的大喇叭一天到晚广播文明祭祀，注意山火。到了清明正日子，学校放假一天，因为学生们要和大人一起去后山祭拜。所有的人都涌向了后山，村子里反倒空旷安静起来。

今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校门前的山坡已被一簇簇争相怒放的野花覆盖，春风吹拂花海波动。

不负春光不负己，大好春光不如去踏青。子佩突发奇想向山坡上的花海奔去。

一路繁花似锦，花香四溢。

正当子佩兴高采烈踯躅于花丛中时，忽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人坐在一个土堆前，土堆上放着一束鲜花。是谁在扫墓吗？可这里不是后山，而且土堆前也没有立碑。子佩好奇地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坐在地上的人。

那人回头，是章凌风。不过让子佩更吃惊的是平素总是笑眯眯的人，此刻周围的姹紫嫣红都没能掩饰住他脸上的哀伤。

“章医生。”子佩低声打招呼唯恐惊动下面沉睡的人，“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有，不碍事。”章凌风始终低着头，大概是不想让子佩看到他眼中的泪光。

“这里是……”子佩指着土堆小心地问。

“是我女朋友，两年前走的。”

望着一脸肃穆的章凌风，子佩不知如何安慰，眼见着他的眼圈因为悲伤变得越来越红。子佩默默地把刚刚在山坡上采摘的一小把野花轻轻地放在了墓前。

“谢谢！”章凌风嗓子有些沙哑，“她最喜欢黄色的油菜花，还喜欢把花枝盘成花环戴在头上。”

“女孩子都喜欢花环，因为戴在头上感觉自己就是花仙子。她一定是个端庄美丽的姑娘吧！”子佩心理慨叹可惜了这么年轻，深深地替章凌风惋惜。

“她是个好姑娘，是我们福薄，今生无法在一起了。”章凌风就低声抽泣起来。

接着章凌风向子佩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和女朋友是医学院的同班同学，这里是她的家乡。说起来也许你不相信，我们并不是浪漫的校园恋，实际上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交集很少，我们俩都没有想过会爱上彼此。毕业那年同学们脑袋削尖地往大医院钻，她却执意回乡。后来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要回家乡，大学四年不是白念了吗？她告诉我，她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热度几天不褪，差点死掉。村里没有医生，家人连夜把她送到百里外的县医院。一路颠簸她恍恍惚惚地数着天空上的星星，感觉路途好远，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她不敢闭上眼睛，怕一旦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所以从那天起她就立志长大了当一名乡村医生，不再让家乡的人像她一样治病艰难。

而我毕业时参见了国家的‘三支一扶计划’，要到基层农村干满两年才能进入大城市的综合医院，这是条件，我很无奈。她当时就是这里的乡村医生，而我在另一个乡当医生。爱情就是这样奇怪，在学校朝夕相处的四年没有碰出火花，却在一次次去乡医院取药品的短暂相处中萌生了。

我们相爱了，那段时光真是美妙。我们一有时间就去山间漫步，夏天就去清溪中戏水，偶尔我也会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县城看电影。因为山里没有信号，我们无法视频聊天，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我们的日记不仅记录日期，而且还记录下每分每秒。这样下次见面时，就可以打开日记对照一下彼时彼刻都写了些什么感情物语，也是一种乐趣。

讲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神呆呆地望向远处，陷入了对逝去时光的回忆。子佩默默地想，那一定是段美好的记忆，因为怀念的幸福让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腮边的酒窝微现。

“后来呢？”子佩轻声问，把章凌风的思绪拽回到了现实，继续他的回忆。

这样的好时光只过了一年就终结了。一次在县医院开会之后，我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往回走，在盘山路上不小心就滚落到了山下。结果我活了下来，她却走了。

章凌风的眼中充满了鲜红的血丝，话音刚落几滴泪就流了下来，落在了脚下的草丛中。过了一会儿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起手擦了一把泪眼，指着土堆说这里面并没有埋葬她的尸骨，因为她生前签署了遗体捐赠书，里面埋的是两本日记，一本是她的一本是自己的。他说等到自己去她那里以后要读给她听。坟前也没有立碑，他说没有必要，因为石碑早就立在了他的心理了。

后来，他去乡医院要求调到这里接替女友的工作继续当乡村医生。因为这里的每条山路上都有她的脚印，每一座村落都有她的身影。有时候在出诊的路上，他会情不自禁地说上几句话，好像她就坐在自己的身后。前年，按照‘三支一扶计划’的规定，时间已到，他本该结束这里的工作，像当初盼望的一样如愿以偿去省城的大型综合医院就职。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因为内疚还是对她的无法忘却的怀念让他决定留在这里再干几年，于是他去县里的人事部门填写了延期支医的申请。

这就是我的经历，我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卑微，骨子里也许就是一个平庸的人吧，只想在这里多陪她几年。说完，章凌风从挎包里掏出几张有些皱皱巴巴的纸，又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纸张。

“这是什么？”子佩好奇地问。

“是我这一年的出诊记录。告诉她我一直在替她尽职，守护着她的村庄，没有丝毫的怠慢。”

橘色的火苗上下窜动，一会儿就把几张纸吞噬了，烟灰也随风打着转四散而去……

叶子佩站在山坡上，看着章凌风缓缓地走进了山谷中的一片油菜花中。远远望去蔚蓝的天空下，黄色的花朵密密丛丛簇拥着，像风吹麦浪般摇曳涌动。

此刻，林宏铭失去爱人的痛苦表情莫名浮现在眼前，再看到章凌风游走于花丛中孤单落寞的身影，叶子佩忽然感慨万分。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子昂，心头不觉一阵凌乱澎湃。

虽然天各一方千里迢迢，即使今生永远不再相见，但风月同天山水相连，同一苍穹下有你心跳的咚咚声，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