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一座大殿内。
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
如果有人此时从殿外走过,光听动静,会以为殿中没有人。
不过殿中其实有人。
一人坐在中间的座椅上,长方脸庞,面色蜡黄。
一对阴冷的下斜眼让他本来还算方正的脸庞带上了一点阴戾的气质。
此时这对眼睛正射出冷酷的光,投在下面跪在地上的两人。
脸色阴郁得可怕。
这人正是后金头目皇太极。
下面跪着的两人则身体明显在微微发抖。
殿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终于皇太极阴冷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打破了寂静。
这是一句带着怀疑,也带着几分怒气的质问
“袁崇焕被南朝小皇帝抓了?”
跪在下面的两个汉奸谋臣大海和祝世胤脸色苍白。
大海低着头颤声道:
“确实如此,南朝已经发了邸报。臣安排在京城的探子,传回消息,也万分的确。”
皇太极瞳孔收缩。
胸膛起伏了几下,似乎在竭力克制心中的怒气。
但这克制终于无法拦住已经积蓄了一段时间的怒火。
砰的一声巨响。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
案几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在了桌子上。
他霍地站了起来,眼中愤怒的光,如同锐利的矛,扎向眼前的两人。
皇太极咬牙切齿道:
“你们是在戏耍本汗?你们几天前不是还说这袁崇焕要受小皇帝重用么?”
大海和祝世胤两个发抖而僵硬的身体,却似乎随着皇太极怒气的爆发,而略微松弛了一些。
甚至可以听见他们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按他们的经验,皇太极的怒气如果迸发,还可以辩解一下。
若是他始终阴着脸,却不直接发怒,那多半凶多吉少。
大海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
“奴才绝不敢。原先传来的消息确实是袁崇焕要被重用。
“只是不知为何袁崇焕到了京城,见了小皇帝,就忽然被抓起来。此事,奴才们也觉得实在蹊跷。”
皇太极走下台阶,走到两个汉奸身前。
抬起脚来,似乎作势要踢。
但随即又停住,收回了脚。
来回走了几次。
眉头皱紧。
显然在思忖后面该怎么办。
祝世胤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说道:
“皇上不必过虑。南朝虽不用袁崇焕,也未必会重用毛文龙!”
大海附和道:
“南朝文官多是昏庸之辈,料来不会支持毛贼。
“若等待时机,未必没有第二个袁崇焕,不为我国所愚弄?”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
“第二个袁崇焕?”
“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似袁崇焕这般好相与,好说话,又能迷惑明国君臣的人,这般容易有么?”
大海连忙鸡啄米般的点头:
“皇上说的是。奴才也觉得可惜得很。”
“袁崇焕确实难得。他守宁远,任由觉华岛让我大金杀掠。
“去年又是他派喇嘛来谈和,我国才能放心去打鲜国和东江。奴才也是想着若他能再做大官,愚弄他杀了毛文龙,我金国再无后患。”
说到这里,他意犹未尽地连连叹气:
“可惜!可惜!”
祝世胤也跟着叹气道:
“臣何尝不觉得可惜呢?臣连袁崇焕上任后,如何使反间计,让南朝猜疑毛文龙的计划都想过了。”
两人这么一说,皇太极猛地一挥手:
“好了!如今该怎么办?”
大海道:
“我国物资短缺,需去南朝抢掠一番,方能捱得过,……”
他话还没说完。
皇太极就不耐烦地打断:
“废话!只是这毛文龙可恶,为顾虑这厮袭我后方,每次出兵都不得尽兴”
说到这里他额头青筋胀出,剧烈跳动了几下。
显然提到毛文龙的名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接着道:
“可恨毛贼。我派人与他谈和,好抽出手来去打进关里。这厮竟把阔科和马秀才扣押,送到明国京城里去了。可恨!可恨!”
他说到这里,捏紧拳头,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恨不能将这厮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大海唉声叹气道:
“皇上说的何尝不是呢。南朝的官将,其他人都好对付。唯独毛文龙这恶贼,奸猾歹毒至极。换成袁崇焕,就是不谈和,也会对我国使者以礼相待,好好送回。”
祝世胤观察了一下皇太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我国如今的困局,全在毛贼身上。我国汉民,也都被这厮诱拐一空。若是能除了毛贼,我国再无后顾之忧,兵马或者绕道蓟镇,长驱直入。或者久困锦州,待明国援兵来,大举歼灭!”
皇太极脸色阴沉;
“就是这样!只要除掉毛文龙,什么都容易。”
祝世胤道:
“为今之计,不如多管齐下。”
“袁崇焕虽然被抓,却还未处死,便有转机。”
“设法向明国多派细作,散布这袁崇焕是明朝忠良。若是明国君臣信以为真,把他放出来重用,便是我国的大好机会。”
皇太极点头:
“试试无妨,只是就怕如今明国的小皇帝,没那么好糊弄。还有呢?”
祝世胤接着道:
“还有在毛贼那边也派细作,若是能找到机会刺杀,再好不过。就是不能刺杀,也可找机会挑拨毛贼和李朝,毛贼和明国朝廷的关系。”
旁边的大海瞥了一眼祝世胤,道:
“细作又不是没派过。不是被毛贼策反,就是被杀。要是这能管用,哪用等到现在?”
祝世胤正要反驳。
皇太极一摆手,目光炯炯看着大海,说道:
“那你有何良策。”
大海嗫嚅道:
“奴才以为不如直接占领鲜国,迁都到鲜国王京,如此可以为长久之计。”
祝世胤连忙摇头,急切道:
“皇上万万不可,此乃自取灭亡也。”
“一旦偏安于鲜国,我国将士懈怠安逸,则大事去矣。鲜地民贫国狭,明国恢复元气,大举来攻,如何是敌手?”
皇太极点点头,眼睛眯缝起来,射出凶光,盯着大海,说道:
“莫非你就是毛文龙的奸细,故意出这样的馊主意,要害我大金?”
大海吓得魂不附体,趴伏在地上,全身发抖,嗓音嘶哑道:
“冤枉,奴才一片忠心,岂有他念。”
“臣的意思,只是缓不济急。这鲜国毕竟也是一大块地盘。若直接占有,将鲜民利用起来,也略可缓解我国劳力短缺,物资匮乏之苦。以皇上英明,将士也未必懈怠。”
“若皇上担心鲜国柔弱民风侵染我国,臣还有一个主意。”
皇太极眯缝的眼睛睁开,问道:
“什么主意?”
“我金国不如向西迁移,沿途打败虎墩兔,征服察哈尔诸部,一直远征到哈密卫地界,那里地广物丰,或可立一大基业。”大海战战兢兢道。
皇太极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一脚踢了出去,把大海踢倒,骨碌翻了一个筋斗才停住。
皇太极用手指着大海道:
“你这厮是明国奸细无疑,口口声声要我金国让出辽东。”
说着便要命人把大海拖出去砍头。
祝世胤见状,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恐惧,连忙求情道:
“皇上息怒,这大海一时糊涂。应该并无坏心。杀了他,未免寒了投靠金国众人的心。”
皇太极呼出一口长气,又哼了一声,道:
“就先饶了这厮。”
一挥手让要把大海拖出去的卫士退下。
随即又皱眉道:
“不过这厮说缓不济急,倒是不差。我国如今粮米、衣服无一不缺。再不去抢些东西,支撑不了两年。”
说到这里,他细长的下斜眼中又射出凶狠的光来:
“一年内,总需做他一场。”
祝世胤眼珠子一转,说道:
“先汗和皇上筹划多年,绕道蓟镇入关,只为顾虑毛文龙捣后,才不得实施。”
“皇上若是能孤注一掷,一进不退,直接攻入关内,抢占了明国。那倒可不必再担心毛军捣后。”
皇太极眼中光芒变得炽烈起来,似乎被祝世胤的提议打动。
他沉吟良久,目光中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说道:
“这一年,能设法除掉毛文龙,挑动东江内乱,便是最好。那时我大金除掉心腹之患,便可无往不利。”
“要是不行。就依你说的,倾巢而出,从蓟镇入关,一鼓作气夺了明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