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觉得类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些东江二线军官,投到建虏那边,建虏都不吝封王。
大明又岂能太过吝啬,让有功将领寒心。
虽说在大明封王没那么容易。
但给毛文龙这样开辟东江镇,接应百万辽民从虏地逃出的功臣,封一个公爵,那是起码的。
如此才算有功必赏,激励将士。
进封毛文龙为平虏公一事,朱由检只和姜曰广商量过,事前未向东江将官透露半点口风。
不仅毛文龙又惊又喜,东江将官也都先愕然,而后才代毛文龙高兴。
原先有些将官不忿刘兴祚才投过来便得总兵之位,而毛文龙是从辽东下层军官做起,多年苦熬,再加上开辟东江镇,才当上总兵。
现在见到皇上封毛文龙为平虏公,心中不平之气便大大纾解。
毛文龙在惊喜过后,也深知这平虏公的分量之重。
大明被封公爵的,除了太祖开国封了二十二个国公(包括追封在内),成祖靖难封了七个国公,英宗复辟封了一个国公之外,能以战功封公的也就是成祖时的张辅,还有成化皇帝时的朱永。
张辅以平定安南,收为交趾之功,进封英国公。
朱永则是以击破建虏叛乱,进封为保国公。
天启时倒也有一个宁国公魏良卿,但他得以封公,大半是因为魏忠贤侄子的身份。
魏忠贤倒台后,这个国公自然也跟着完蛋。
不过张辅和朱永两人,都不是骤然封为国公。
张辅本身就是靖难功臣张玉之子,被封英国公之前,也已是新城侯。
朱永则是世袭抚宁伯,后又因功进封抚宁侯,而后才进封为保国公。
现在皇帝在毛文龙前面并无封爵的情况下,直接封公,这恩典之大,对东江之重视,可想而知。
毛文龙心情激动,略微平复心情,想要按照礼节常规,再推辞一番。
刚开口,朱由检便说道:
“毛帅不必再推辞了,这封公之赏,是你应得的。你我君臣之间,不必为虚礼所拘。效那腐儒推来辞去,徒然耗费精力。”
毛文龙是耿直之人,也知道皇上所说出于至诚,便也不再推辞。
直接跪伏在地上谢恩道:“陛下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
说完便毕恭毕敬地行谢恩礼,五拜三叩头。
东江众官兵,个个欢欣鼓舞。
朱由检见该办之事办得也差不多了,宣布众人散去。
毛文龙随后让毛有成安排一艘大船,选出百人士兵,送鲜国国王李倧去江华岛。
李倧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只得接受安排。
姜曰广、瞿式耜等人则在钦差卫队护送下,也要随众鲜国官员去王京。
在姜曰广向朱由检辞行时。
朱由检叮嘱道:
“姜先生,朕知你清廉刚正,是仁义君子。你来监护鲜国,朕不担心你有贪渎之事,也不担心你不能得到鲜国士林和百姓拥护。
“只是大明监护鲜国,为的是能充分调用鲜国人力物力,为剿灭虏贼提供一个坚实后盾。故此你监护鲜国,一应施政,却不可过于柔仁宽慈。
“朕的意思,你在鲜国行的应该是霸道,而非王道。当取法于管仲商鞅,而非空谈仁政。”
“朕看你上次在刘宗周面前说的,已然明白道理,‘乌喙之毒,能杀人,也可救人’如今在鲜国正是用乌喙之毒救人之时。建虏是一大军营,鲜国也当成为一大军营。一切施政运转,都当围绕军事进行。
“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姜曰广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说道: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当尽力而为。”
姜曰广这样子,倒是让朱由检心里产生一丝不安。
让姜曰广担任鲜国监护,好处是很明显的,他有前番出使给鲜国上下留下的深刻印象,确实能用最快的速度就能获得鲜国上下的尊重和支持。
但是姜曰广的理念毕竟长期以来更接近东林系。
即便他现在观念有所扭转,知道大的方向应该怎么办,但有些根深蒂固的心理偏好恐怕是难以骤然改变的。
一旦在需要辣手的时候不能辣手,需要严厉的时候不能严厉。
那结果也会误事。
虽然最前线现在是安排毛文龙和刘兴祚两人顶着。
但如果姜曰广治理下的鲜国,所提供的后盾不够坚实,那也依旧存在隐患。
或许自己回京城以后,还是应该再调派一个实干能力更强的人做姜曰广的副手才对。
姜曰广只需坐镇王京,确定大概方向,保持对官员将领忠诚和清廉的监督,维持好鲜国百姓对天朝监护的信任和支持。
真正需要得罪人,下狠手,需要严厉手段的具体事务,则另外让这个副手来做。
究竟应该选谁来充当这个副手呢?
朱由检脑中念头转动。
他想到了一个人。
洪承畴!
这个人有私心,但能力还是很强。
从他投靠满清后的表现,为了完成满清头目交代的任务,征集军饷,也是能下各种狠辣手段的人。
不错。
应该把洪承畴调到鲜国,让他担任姜曰广的副手,来当个恶人。
或许能把鲜国打造成一个小秦国,当然是战国时商鞅变法之后实行耕战的那个秦国。
姜曰广看自己说话后,皇帝似乎陷入了沉思状态,良久未发话。
心中有些忐忑,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回答得不算太坚定,似乎引起了皇上一些疑虑。
便说道:
“陛下若实在不放心,臣可以许诺,关涉重大的决策,臣会先和毛帅商议,征得他的同意。臣也知道,此次监护鲜国,为的全是给东江镇提供更可靠后端,为的是剿灭建虏。
“臣虽自知难免书生迂气,但此中利害关系,也能分出轻重。决不成为第二个袁应泰。”
朱由检点点头道:
“好,姜先生,那就这么办。朕回去之后,再给你找个得力帮手。到时便万无一失了。”
姜曰广看朱由检的神态,似乎已经确定了帮手人选。
不过皇上既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也不再多说什么,辞别而去。
等众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朱由检向毛文龙说道:
“朕来皮岛,想做几件大事都已完成,如今天气渐寒,朕也要赶在海面封冻之前回登州去了。”
毛文龙也不说客套话,直接道:“既如此,臣让毛永诗带领两千人乘船护送陛下回去,”
朱由检知道回程之时,自己身份已经公开,确实也需要比来时更多的保护,
也不推辞。
第二日。朱由检和汪汝淳、张岱、柳敬亭、周文郁一行人准备停当。
再次登上了普济号。
毛永诗带的两千人也分乘四十艘船只,护卫在普济号周围。
这段时日,已是东北风居多,船从码头开出后,风帆张满,行速甚快
不过一日功夫,便驶近距离镇江不远的鹿岛。
这鹿岛在后世被称为大鹿岛。
朱由检想到上次来鹿岛时,忘记去看望海寺了。
望海寺前有毛文龙和将士共立的石碑。
便令常鲲将船靠向鹿岛码头。
此时鹿岛官兵已知上次经过的方公子,就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
看见船只靠近,在领头副总府王元戍带领下,和驻鹿岛都司胡云鸾、吴德用、守备胡尽忠、白坤真、罗承选,以及驻岛四千多军民,一起跪迎在码头边。
朱由检上岸之后,将官和兵民高呼:“恭迎万岁,万万岁。”
喊声震天。
朱由检连忙让将官和属下军民平身
朱由检询问姜曰广来岛所发粮饷,是否足够岛上军民所用。
王元戍笑道,足够军民吃到明年四月了,
如今我等来参见陛下,都是饱着肚子。
朱由检点头,这就好。
随即让王元戍带领,前往望海寺。
到了望海寺前,果然见大门外一颗苍松前不远处,有一块大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大段文字,中间有一句是:
“况指日恢复全辽,神气包孕于此,吾侪赤心报国,忠义集踞于此”
最后还有一句是:
“维德动天,至诚感神。因此可以绵国祚于永固,亦可以延社稷于久长”
落款日期就是崇祯元年七月。
朱由检绕到石碑之后,刻写着立碑人姓名。
便是钦差平辽使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毛文龙,和以下数十名将官。
从碑文内容来看,建望海寺,立石碑都是为了保佑大明国祚可以绵延,辽东可早日收复。
可谓刻下东江官兵一片赤诚忠心。
在实际历史中,毛文龙率领群将立此石碑之后不过一年左右,就被袁崇焕杀害于双岛。
这石碑上所刻写的愿望也成了泡影。
而现在历史的走向已经改变,大明将碾压后金,带领华夏文明走向更宽阔无垠的前途。
朱由检边看,边心中感叹。
陆云龙更是凝视着这石碑的文字良久,然后感叹道:
“此碑立于三月之前,那时候毛帅和东江处境困窘万分,朝廷传出的消息对东江也大大不利。在如此困境之下,毛帅和众将士依然能矢志不渝,共立石碑以明报国之志,非一腔赤诚之心,不能为。”
张岱也点头叹道:
“未来东江之前,吾听得各种流言,也只以为毛帅不过是盘踞海外岛屿,贪冒军饷,只图享乐的骄横跋扈将领。亲历各岛,亲见东江种种惨况,才知流言误人,凡事不可想当然。”
柳敬亭嘿嘿道:“张宗子豪富日子过惯了,自然只能以己度人。若换你到这等苦境,只怕不是逃走就是投了建虏。”
张岱瞪柳敬亭一眼,哼了一声道:“柳麻子不要小觑人,吾也是有气节之人,能过富日子,也能捱得苦日子,只怕比你还强些。”
柳敬亭嘿嘿两声,却不正面回怼张岱了,悠然道:“这次托陛下的福,走了东江一遭,倒也确实让俺老柳开了眼界,以后这说书可有许多新鲜内容了,不愁生意不好。”
他又看了一眼陆云龙和张岱,笑道:“你们两位都是能写的,多给老柳写几个本子。”
陆云龙点头:“那是自然,否则吾等岂不是白来了,书名吾都想好了,便叫做《辽海丹忠录》”
张岱却摇摇头:“陆兄不是我说你,你们兄弟所写小说,道学气太重,呆板得很。名为小说,却近于邸报串编,读来枯燥得紧,全无性灵之妙。”
陆云龙是个老实人,听到张岱讥刺,面色微窘,却也不反驳,拱拱手:“我兄弟自然不能和文名满天下的张宗子相比。”
柳敬亭却拍手道张岱说得有理,这说书尤其不能太拘泥事实,必须加倍夸大渲染,否则听众如何愿意听。
朱由检在旁边听他们讨论,也不去打断。
他带着陆云龙、张岱、柳敬亭这些人来,本意就是让他们为将来写小说、戏曲、说书宣传辽民苦难,东江艰难积累素材,否则带来何益。
现在他们这么探讨,也切合自己带他们来的初衷。
众人讨论一番后,离开望海寺。
朱由检一行人回到船上,又继续回登州而去。
此后途中遇到风雨,又分别在广鹿岛、三山岛停留。
岛上百姓军官都和鹿岛一般,激动万分迎接。
尤其是广鹿岛,朱由检上次来时见到的郭志才、毛永平、韩启阳、程鸿鲤等人都显得十分惶恐。
他们自觉上次太过怠慢,怕陛下心中生出不满。
朱由检让他们不必在意。
他又到上次去看过的棚屋走了一趟。
虽然居住条件依旧简陋艰苦,但军民们的状态神色,明显比上次看到时的情形,要多了不少活力,面色也好看了些。
这应该是姜曰广督运的粮饷分配到了,岛上军民至少现在能吃饱肚子了。
岛上军民也知道,大笔粮饷运到,是新帝大力支持东江的结果,而上次来过的那个公子就是皇帝。
所以这回再见到朱由检,都激动跪拜。
岛上军心民情一扫上次来时那种压抑阴沉的气氛。
朱由检见此情形,自然高兴。
离开广鹿岛和三山岛后,船队在顺风助力之下,直向西南而行。
也不在沿途所经各岛停留,一直抵达登州水城。
算来回程一共用十三天。
此时已是十月二十六号了。
登莱巡抚孙国祯得到报告,早就率领登州大小文武官员,迎候在登州码头上。
朱由检一行人上岸后。
孙国祯带下面各官一起跪倒在地,行五拜三叩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