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盛质疑道:“即便皇上能料到建虏会马上进攻鲜国,但虏酋出兵日子弄不清,也不可能贸然调派关宁军去攻沈阳。”
毛文龙点头:“所以应该派人尽快去通报关宁那边。”
他说到这里,看看毛永诗道:
“永诗,你派三队拨夜,每队三人,分别从石城岛、鹿岛、獐子岛向西登陆,经娘娘宫、荞麦冲、东胜堡三个方向奔锦州。把建虏十二月二日出发进攻鲜国告知蓟辽督师王之臣。”
毛永诗领命。
毛文龙对众将道:“鹿岛至锦州六百多里,上陆地后骑马两天时间就能到了。就算督师王之臣在山海关,过去也不过三到四天。现在就把消息传过去,配不配合就看王督师了。
沈世魁还是有些担心,皱眉道:
“就怕这些拨夜被建虏截获,而且督师就算接到东江通报,也未必相信,信了也未必肯调动关宁大军出动。”
毛永诗对沈世魁的说法不以为然:“辽东经过鞑子几次大屠,再加逃亡迁移,如今地广人稀。只要小心避开鞑子据点和哨探,不必太担心被截。三批拨夜里至少能有两批可以到锦州。”
毛文龙点点头:“督师能否答应调派关宁大军,要看皇上有没有对他吩咐了。不过即便关宁大军不出,我东江也未必不能把虏酋打痛。”
曲承恩慨然道:
“毛帅既已定了袭击沈阳的主意,那我等自然按毛帅的主意。只是究竟何时动手才好?”
毛文龙略一沉吟,缓缓道:“动手的时机,最好是虏酋大军走得远了,但又不能太远。”
“毛帅的意思是?”曲承恩有些疑惑,没能完全理解毛文龙的意思。
毛文龙还未开口,沈世魁倒是明白了,先开口替毛文龙解释道:
“毛帅的意思,若虏军动身不久,我军就袭击沈阳。虏酋带着大军立刻回击,那我军就陷入前后夹击,形势自然不妙。
“反过来,若是虏酋已经走得很远,深入鲜国,靠近王京了,则对鲜国破坏过大,也不利。”
毛文龙赞许地看了一眼沈世魁,点点头,补充道:
“最好是虏酋推进至安州一线,然后沈阳受大军围袭的消息报给虏酋,虏酋再回军,这便是最好。”
毛有杰赞同:“毛帅这主意好,安州以西,也是我东江势力最大的范围。虏酋若受惊回军,沿途我东江还可多处设伏攻袭,管教虏贼不能顺顺当当走。”
毛永诗道:“以路程算,虏酋率大军从沈阳到安州需十一天。报讯使者骑快马,这段路程三到四天左右。要让虏酋在安州得到沈阳被围袭的消息,可以在虏酋动身七天后,也就是十二月九日,在沈阳附近闹出大动静。过早,过晚被发现都不好。”
毛永诗这么一说,众将对动手的时间也都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进军路线,以及围攻沈阳的军队数量问题。
商量下来,为避免过早惊动建虏。
先从昌城、满浦两地之间分批分队秘密进入虏境,四天后在散羊峪汇聚。然后大军再进到沈阳附近,作势围攻。
可以放沈阳内的鞑子派使者逃出报信。
至于围攻沈阳的军队人数,毛文龙决定调派六万。
这六万绝大部分都是那些刚拿到武器,从难民身份变成士兵的人。
这六万人正面对决的战斗力,当然还无法和后金军相比。
但毛文龙派遣他们去,原本也就不是为了真和后金打硬仗的,主要是吓唬人用的。
这些人本身就都是从建虏治下逃出来的,野外生存经验相当强大,对地形也很熟悉。
前期让他们扮成难民分散从边境潜入后金境内,难度并不大。
他们潜入时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七天干粮,还有一套临战才换的崭新明军军服。
这些军服还是运饷船队上载运过来的。
这六万人逼临沈阳,也不必强攻,只需团团围住,在城周挖壕设障,围而不攻。
围八到九天,等探听到虏酋大军将至未至,再撤走,
回撤时,可以沿着清河堡、一堵墙、深河寨、董古寨、牛毛寨的路线对这一带建虏部落洗掠一番,再回到朝鲜境内的满浦。
而东江精锐的一万兵,预先埋伏在青台峪堡至草河堡、孤山堡、张其哈喇佃子一线。具体哪个地点,到时候根据拨夜哨探传回的虏军路线而定。
等建虏后卫经过时候突然发动袭击,争取把李永芳、石廷柱率领的这部分汉奸军打残
这样现在十五万东江,六万潜入虏地,等待时机围攻沈阳。一万在虏地设埋伏,把急急忙忙赶回的虏军打一个凑手不及。
还有八万东江军,四万分布在平安道各要害城池据点,四万去协助姜曰广守汉城,以防万一。
毛文龙分派军队,准备给予进犯鲜国的黄台吉亲征,一次痛击。
而他预料皇帝朱由检也会想到后金再次侵朝鲜,也果然预料准了。
事实上,在那天听取内阁众大臣汇报朝政大事之后,朱由检也简单把自己去皮岛的经历,以及监护朝鲜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徐光启感叹道:
“臣在神庙末时,殚精竭虑,苦口婆心劝说朝廷监护朝鲜,争论数月,结果鲜国辩诬使一来,略施手腕,臣的提议就被束之高阁,再无人理会。想不到陛下去皮岛走了一趟,不过几天功夫,就雷厉风行把事情办了。”
一旁的熊明遇皱眉说道:
“监护鲜国虽然是好事,只是虏酋知道后,必会出兵。若不早准备,只怕对东江和鲜国反而不利。”
熊明遇这说法提醒了朱由检,如果他是黄台吉,当然也不可能放任鲜国彻底被大明接管。
要阻挠黄台吉攻朝,需要关宁这边出兵牵制。
这回不能像袁崇焕时期那样为了怕野战,不敢过三岔河一步。
朱由检当即对陈仁锡道:
“内阁拟旨,让蓟辽督师王之臣、辽东巡抚毕自肃侦测虏贼动静,如有建虏大军攻朝的确切消息,关宁派四万军直捣沈阳。”
陈仁锡却没有直接领命,而是恭敬禀告道:
“四万未免太多,不如让王之臣派遣满桂、赵率教领兵两万,即可。”
朱由检道:“两万只怕太少。不足以威慑震动虏军。”
陈仁锡问朱由检道:
“此次出军,陛下是想和建虏决一死战么?”
朱由检摇头道:
“当然不是,现在若决战,胜负只能寄希望于侥幸。不过是击其空虚,逼虏回军,防止鲜国沦陷罢了。”
陈仁锡道:
“既如此,两万关宁军就足够了!从陛下所述毛帅胆略来看,若是建虏攻朝,毛帅现在的实力也足够让他调兵反攻沈阳。关宁两万加上东江军的若干万,足以威慑虏境,逼迫建虏攻朝大军回防了。
“而且关宁若得到建虏确实攻朝的消息,只怕建虏已经行动颇久,关宁要是出兵,击虏空虚,必须进军神速。不仅进时要神速,退时也需神速。军数一多,行速必慢。反而不利。
陈仁锡说到这里,熊明遇连连点头:
“首辅说得有理,而且关宁军虽然军饷在各边镇中最多,但将官分配军饷也往往优先照顾部分精锐。真正敢战、能战的军队,能有两万也是不错了。此次既非全力一搏,决一死战,乃是避实击虚,选用两万精锐,效果当更好。”
朱由检觉得他们的分析也有道理,便同意两万,但不能比这个数字更少。
内阁当即拟旨给王之臣,让其到锦州一线,派出哨探,密切侦测后金动静。如有确凿消息,即刻从山海关调动两万骑兵精锐,急速过大凌河,再过三岔河,直向沈阳扑去。
如果关宁缺少甘愿剃头到虏地的哨探。
可以从部分被安插在边地的原东江难民里挑选拨夜。
于是当东江派出三批拨夜向锦州进发时。
驻扎锦州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也已经派出了多批哨探过三岔河活动,这也是以前从未有之事。
这些关宁哨探有的是重赏之下,让一些关宁兵剃发留金钱鼠尾扮成鞑子模样,混到虏境活动。
有的则是直接游骑潜入虏境,昼伏夜行。
不过不幸的是由于缺乏足够的经验,这些关宁哨探大多被鞑子发现,被抓被杀。
东江派出拨夜,倒真如毛永诗所料,三队中有两队顺利达到锦州,还有一队则是被建虏暗哨发现异样,派兵追杀后尽数死难。
毕自肃对到锦州的这两队东江拨夜,半信半疑。
一面把所得讯息派快马飞速向驻扎山海关的王之臣汇报。
另一面还在反复盘问这两队东江拨夜,看是否有破绽。
好在又过一天,一个锦州派出的,潜入虏地的哨探赵二也回来。
这个赵二却是天启三年从虏地那边逃到关宁来的。
毕自肃知他父母兄弟都被建虏杀害,逃回大明后,又在关内娶妻生子,相当可靠。
赵二这次潜入虏地极深,一直到了甜水站,探听到的确消息,确实是虏酋亲率大军去征鲜国。
毕自肃把赵二的消息和两队东江拨夜的消息对照,对虏酋已于十二月二日率大军出发,亲征鲜国,信了八九分。
他也知兵行险道,若一定要有十分把握才能打仗,那反而是必败。
所以当即再派快马向山海关的王之臣通报消息,并建议按先前朝廷旨意,立刻出兵。
十二月六日,王之臣得到毕自肃两次通报的讯息后,也不再犹豫。
当即命令满桂、赵率教各领一万精锐骑兵,一共两万,飞速扑向沈阳。
山海关到沈阳一共九百里,若单论马匹行速,日行三百里还是能做到的。但军队整体行动受各种因素制约,自然不可能这么快。满桂和赵率教全速行军,用了九天的时间。
本来在三岔河上游东侧的牛庄驿,驻扎着阿敏贝勒,他领着镶蓝旗下的七千多兵驻守
牛庄驿东南方向是海州城,驻扎着阿巴泰贝勒,同样领着七千多兵。
这牛庄驿和海州城斜对着,正好把住了往东北方向通向辽阳和沈阳的路径要道。
原本阿敏和阿巴泰是可以出兵拦截满桂和赵率教的明军的,但是他们没有。
首先阿敏和阿巴泰原先侦探得到的讯息是明军锦州城内并没有多少人,所以都认为明军派兵来主动进攻后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去年锦州城兵多的时候,明军都只是几千人到三岔河前装模作样溜达了一圈,就又回去。
今年锦州城内明军这么少,更不太可能向后金出兵。
所以他们对黄台吉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只以为是一种冷落排挤。
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防守拦截上。
多年来和明军打交道的经验,让他们近乎条件反射地认为只有后金攻打明军的道理。
实际上他们甚至认为,黄台吉之所以把他们两个不受待见的贝勒安排在这里,就是因为黄台吉本人都不认为明军会主动来进攻后金。
所以上次黄台吉亲自守家,这次他认为完全没必要。
上面这个原因,再加上满桂和赵率教的行军速度相当快,经过锦州时也没有停留,直接飞驰奔向三岔河。
直到逼近三岔河时,建虏哨探才惊觉数万明军袭来。
而满桂和赵率教过三岔河之后,行军方向是有意避开海州城,更靠近牛庄驿。
牛庄驿的阿敏,见这批明军多达两万,而且军容严整,打消了出去血战拦截的想法。
只想着若是明军要来攻牛庄驿,他自然会尽力守住。
但如果不来攻,他也不必出去拦截了。
他对黄台吉本来就有怨气。
甚至从黄台吉眉宇神情已经猜出了,这次黄台吉对付完朝鲜,回来就要把他往死里整了。
所以在心中刚产生要出去血战一番,以少击多,把明军击溃,立一大功的想法后,又立刻把这个想法扑灭。
他猜出这批明军是要去打沈阳,要牵制黄台吉回军。
心中隐隐觉得,这样正好。让黄台吉疲于奔命,吃点大亏。
如果黄台吉这次打了败仗,那说不定他的机会就来了。
就算他没有什么掌权的机会,至少在后金处境危险的情况下,黄台吉更难对他动手了。
总之,在多种心理的作用下,阿敏对两万多明军从他驻地旁边过去,采取了龟缩态度。
而另一边,海州城内的阿巴泰,也接报知道了有明军经过。
他让哨探去侦查阿敏贝勒是否出兵拦截,如果阿敏出兵,他也立刻出兵。
结果哨探报告的讯息是阿敏那边纹丝不动。
阿巴泰也打消了出兵拦截的念头。
他母亲因为在老奴众妃子地位较低,连带他在老奴诸子中地位也不高,他也是一直有不满。
当然他也不会丧失理智到,因为这不满有什么僭越的行动。
但他也不会傻到用牺牲自己来向黄台吉表忠心。
既然阿敏贝勒不出兵,单独他出兵的话,七千多对两万,那是没有胜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