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施从拍广告的摄影棚离开时已经夜深,她这一天主食没吃多少,车子往运河岸开的时候,经过小吃街,她闻着溢满整条街的香味,瞬间有了饥饿感。
她让司机放慢速度,一家家铺子看过去,点了麻辣烫、烧烤、热干面以及果茶,然后让付晓瑟下去帮她买。
付晓瑟不愿意,用眼神盯了眼她的肚子,你现在这情况怎么能吃这些没营养又不干净的东西?我可不敢给你买啊,要是让有宁姐知道,我会挨骂的。
杜施晃她手臂:你知我知,赵橙和司机大哥知。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付晓瑟没答应,而是打开美食软件,我记得附近有家商场,里面西餐日料什么都有,你来选选,想吃啥我们去。
杜施松开她,望向后排的赵橙,橙橙……
赵橙累了一天,原本半睁着眼,目光呆滞地听歌养神,一见杜施转向自己,赶紧双眼一闭装睡。
我自己去好了。杜施作势要叫司机停车。
付晓瑟连忙按住她:行行行,我服了你了。
付晓瑟下车时,赵橙也仿着杜施那样,说要吃这个那个,付晓瑟瞪她一眼,把她也一起拽下了车,两人分头行动,排队下单。
平时其实不是无辣不欢的人,但今天就是非常馋那些路边小吃,从早到现在。只有那些味道能勾起她的食欲。
车内开着冷气,杜施收工后换回了自己的半袖T恤裙,身上搭着薄毯,她将车窗降下来一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街景,满目烟火气让她羡慕又怀念。
南深市几乎没有冬天,三季都是热夏。以前中学的时候,宁浔经常夜里穿着汗衫裤衩偷偷带她去吃路边摊,逛夜市。入夜了,空气仍是闷热湿黏,在夜市里兜一圈出来,皮肤上挂满热汗,分不清T恤上都沾有什么食物的香味,虽然是闻起来便不健康的气味。吃饱喝足后,宁浔再把她偷偷送回家。
她还没上高中,宁浔就已经拿到驾照有了自己的车,不必再用家里的车,也就不必再事事报备,接受监管。但是他已成年,能捎上杜施的消遣活动,也渐渐变得少了。
刚上大学的一段时间,宁浔很疯,跟着一群家世相同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儿,常常泡在女人堆里。
杜浠文逮着机会就给她灌输宁浔有女朋友,且不止一个女朋友的事。还问她,你俩平时走那么近,有没有跟他好好学一学,比如同时交几个男朋友什么的?
杜施自然不会信她,亲自求证宁浔:杜浠文说你同时交不止一个女朋友,是不是真的?
宁浔说当然不是,但杜施看他表情便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恰逢当时同桌传阅给她的一本霸总文学里,男主家里一个女主,外面一个青梅竹马,还有个传绯闻的情人,看得杜施火大,气头上便将宁浔跟那畜生男主对上号了,骂他脏死了,玩弄女人的渣男!
宁浔当时玩得昏了头,年纪尚小心理不成熟,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他有钱玩,女孩子们也喜欢跟他玩,你情我愿的事,凭什么他就要被骂渣男?
宁浔年轻气傲,在妹妹那里自尊心受了挫,便不再主动找她,自己继续过糊涂日子,杜施也要冲刺中考。那之后的半年时间里,两人没有再联络过。
没过多久,宁浔参加一次聚会,被人拍到跟某位有丈夫的名媛举止亲密,被挂上八卦周刊封面,封面标题宁氏鲜肉小开化身男小三,泳池趴体同富婆鸳鸯共浴大写加粗。把他爹气得高血压,碰巧那位名媛丈夫家里跟宁家有生意往来,宁浔被他爹扒了层皮,整个暑假被禁足在家,这才算消停。
之后她上了高中学业繁重,宁浔开始接触公司业务,再之后她决定远离杜家出国念书,那些单纯快乐日子也一去不复返。
她高中时成绩很好,也高分考过托福和雅思,去英美top3是没问题的,宁浔研究生时念的沃顿商学院,想让杜施也去,杜施却说自己想去意|大|利。
意|大|利?宁浔寻思着那也行,博科尼不错。有意|大|利最好的商科,校友非富即贵,有利于拓展人脉。
杜施说要去博洛尼亚。
宁浔问:你想学法律?
杜施说:我想学古典文学。
宁浔人懵了,你学那玩意儿有啥用?
没什么用,单纯混个文凭。
混?宁浔第一次朝她发了大火,老子这么心疼你,替你着想。你就是这么自暴自弃的?念书在你眼里成了混?
杜施说:我不叫自暴自弃,我这是叫自保。因为你没听见过舅舅和舅妈私底下说过的话,他们担心我跟杜浠文和她弟弟抢家产,如果我上了好大学,他们会想办法不让我回国的。
不让她回国还是她怕吓着宁浔,往轻的方向说。
宁浔再三劝她,杜施仍是选了个在宁浔眼里没什么用的冷门专业。
杜施心想,如果当时听宁浔的,去沃顿或是去博科尼,学商学法都行,是否就不会遇见孟延开?更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就算这辈子被挡在国门之外,她大可脱离杜家,靠专业之长混迹职场,或许还能因此找到生存的动力。哪怕某天作为心中刺被不明不白地除掉。她说不定也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快活地为自己活过。
车门打开,杜施被拉扯回现实。
付晓瑟和赵橙双手满满,香味溢满车厢。
付晓瑟给了一大份宵夜给司机,拉下车座后的小桌板,把杜施要吃的给她摆出来,再三强调说:这些只能尝个味道知道吗,那个果茶我给你点的去冰,自觉点,别喝太多。
杜施虽说嘴馋,但尝口这个尝口那个,发觉也就那样,挨个尝完后,胃口已无。
杜施和周有宁打算在运河岸住一段时间。
杜施觉得这边宽敞,且私密性更好。但一个人住显得太空荡,周有宁之前来就不止一次说喜欢院子里的泳池,两人一商量,干脆结伴在这儿暂住。
今天杜施去拍广告,周有宁晚上出门之前,去之前住的地方打包了一部分二人的行李。
杜施到家时,只见两个28寸的行李箱靠墙放着。周有宁出门后还没回来。
她打开行李看了看哪个是自己的,然后乘电梯把自己的放到二楼,把周有宁的放三楼,卸妆洗澡后,吃了维生素一头栽在床上睡了。
早上胃里一阵翻天覆地搅醒杜施,她睁开眼,疲倦得不想下床。感觉能忍一忍,于是拿过手机来看。
夜里她开了勿扰模式,打开微信,除了被屏蔽提醒的群消息,就只有两条。
一是周有宁昨天半夜告诉她有事情不回来,另一条她不用点进去,简短的字眼已经映入眼帘:临时出差,今晚不能过去了。
杜施一瞬间感觉脑子混乱不堪,胸口犹如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闷拳,没有痛到撕心裂肺,但就是酸楚难耐,心情随之跌至谷底。
她拨了孟延开的电话电话过去,听筒那边AI女声冷漠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挂断电话,转了个身,手机滑落在枕头上,她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没一会儿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痉挛,爬起来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呕吐。
这日一早恒泽集团的高层会议室里,恒泽、霍氏以及利丰科技三方人员到齐,除了孟延开。
到点的时候,孟靖川进来,再看他身后。除了助理再无他人。
霍时放瞬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扯了扯领带,内心的浮躁都写在了面上。
孟靖川站至首位,向众人说明来意:各位早上好,我是恒泽董事兼恒泽旗下电子集团总裁孟靖川,受孟总所托,代他主持今日的会议。
孟京生靠着皮椅,双手交握在身前,看了眼霍时放,问孟靖川:孟延开去哪儿了?
虽说孟京生如今被降职,职位低了孟延开一级,但架子一直是端得高高的。
孟靖川说:他一早的飞机,去了香|港,见电子公司收购项目的牵头投行的老总。
孟京生截住他的话:可你才是电子公司总裁。这差事怎么也落不到孟延开头上吧?
霍时放和孟京生心如明镜,知道他在放屁,孟延开就是不想签字,孟靖川只是他用来拖延他们的幌子。
孟靖川拿起会议秘书分发到每人面前的会议资料翻阅,对方是MS行香|港办事处炙手可热的一把手,如你所说,我不过是一分公司总裁,得搬出个身份上压得住对方的人才行。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自贬,可他气质沉敛,举止言谈斯文周到,站那儿盯着人一开口,威势也拿捏的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因为职权的高低比较,而显现出任何的卑微。
霍时放强忍怒意,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可你以前从来没接触过利丰科技的项目,签署股权让渡合同这等重要的事,恐怕还得孟延开出面才行。
孟靖川在总部的职权根本不够签署此等级别的合同。
这我当然知道,我不过是被赶鸭子上架,临时叫来主持会议的,孟靖川摊手,无奈笑了笑。孟总说了,你们今天尽管讨论,会议上的任何问题,都会由我都会转达。
利丰科技那边的高级副总裁不乐意了:可我们今天来这儿是准备签合同的啊,还讨论什么啊……
孟靖川往椅子上一坐,本不好插嘴,欲言又止一会儿,不禁反问:可我听说矿业公司的尽调结果,和利丰科技的风险评估都还没出来,为什么就要急着签合同?
霍氏的人说:这是一开始就谈好的啊,利丰科技的股权换矿业公司股权,等一切敲定,按市值再补差价……
孟靖川神色严肃了几分,打断他:谁说好的?口头上说好的还是白纸黑字说好的?连尽调结果都不看。出了问题应该谁承担损失?
霍时放从孟靖川进来那一刻起,脸色就没好过,压低了声调反问:你这是在暗指哪方有问题?
孟靖川笑了笑:这你可误会我了,我只是发现问题随口说说,仅仅表达'市场上各司的流程都是这么走的'的意思,而且霍家向来得董事长信任,你们清者自清。不必把我一时口快的话放心上。
霍时放冷眼看着他,一切谈妥准备完全之后,现在孟延开派个人来跟他讲流程?
他忍怒道:如果今天签不成合同,那这会也没必要开了,更不用浪费时间在这里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孟靖川强调:我自然不敢越权,我不过就是来代主持会议的,没权力签署任何有法律效益的合同。
霍时放唰地起身。居高临下看向孟靖川,审视他几秒,那眼神像是在骂他与孟延开一丘之貉。
过了会儿他气极反笑道:行,那你转告孟延开,最好给这一屋子被浪费了时间的人一个说法。
孟靖川淡然笑回:一定原话转达。
霍时放扣上西装扣子,沉着脸一言不发离开了会议室。
气氛降至冰点,因为有霍时放最后那番话,不少人在私底下发牢骚说白跑一趟,也不知那孟延开在搞什么,干脆换个人负责算了。
见霍时放走了,其余人等也紧随其后陆续离开。
整个会议时长不超过五分钟。
助理不能理解:霍时放就这么罢休了?
他不会真的要等到孟延开回来之后,再重新商议这事吧?
孟靖川将椅子角度转向门口,忍俊不禁:做孙子的嘛,当然是找爷爷主持公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