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恐怖的、更加浩大的魇潮席卷而来!
而看在江南和六目碧蚺眼里,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魇潮”,而是一整个庞大的世界!
望不到边际。
大抵是天道好轮回,以往江南拿小世界砸人砸得爽,现在却轮到他自己被砸了……
随着那无尽的灰白浓郁中若隐若现的浩瀚世界奔涌而来,江南与六目碧蚺的视线完全被浓浓的阴影所占据。而阴影之中,无数虚幻而呆滞的生灵嘶吼着,无声尖啸着,滚滚而来。
就像是要碾碎和吞没一切那样。
六目碧蚺,已经傻了。
——哪怕它如今已是祖龙,拥有与仙一战的力量,但在这浩荡长河一般奔腾而来的滚滚洪流面前,它只感到打心底里的一阵无力与绝望。
——这绝不是依靠人或其他生灵的力量能够抗衡的东西。
在仙土现有的记载中,从未观测和遭遇到过这般恐怖的魇潮,否则仙土也不会有“仙人便能横渡葬海”这样的认知。
要是这玩意儿给进入葬海的每个人都来一下,那估计除了“王”之流的怪物,怕是没人能硬扛下来。
是巧合吗?
还是冥冥中有什么原因,让这无比恐怖的魇潮找上了江南和它?
这一刻,缘由似乎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入目所及,皆是梦魇!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其卷起的浩荡威能,甚至远远超出当初在七仙会武上五方府君所凝聚的圣戟之威!
绝无可敌!
“本座本以为,哪怕有性命之危也会等到到了乾道之后。”
在一声颓然无力的叹息之后,六目碧蚺猩红的眸子里倒映出那浩荡奔涌而来的魇潮,喃喃开口,“却未曾想到,连这葬海都没能度过去便即将生死道消。”
而它背上的江南,更是直接,一副闭目摆烂等死的模样。
生死攸关之际,六目碧蚺还在叨叨,“江南,商量个事儿?”
江南睁开眼来,目中看不出悲喜,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
“倘若有来生,本座来当主人,你来当坐骑,可好?”六目碧蚺耷拉着巨大的头颅。
只能说,这仿佛已是一种执念,深深扎根在它的脑子里。
如今竟做出类似遗言一般的发言。
“不可能。”
江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我不会当坐骑,也不信来世,我更想活着。”
“谁不想?”六目碧蚺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那近在咫尺的恐怖魇潮,“但咱俩说了可不算,得这玩意儿说了才算?”
“谁告诉你的?”
江南突然埋下头,直视着那六只猩红的眼眸,“谁告诉你……我说了不算?”
那一瞬间,被那双眸子盯着,六目碧蚺罕见地升起一种仿若被天地所凝视的感觉。
冰冷,浩渺,空洞,高高在上。
——这种感觉它并不陌生,正是“破江南”出现的时候的前兆。
在六目碧蚺眼里,江南分为两种形态。其一,正常江南;其二被新世界加身后那破破烂烂的模样,故而称为破江南。
但七仙会武之上,它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副模样的江南。
——强,固然是强,但相比起眼前更加恐怖的葬海,就不值一提了。
“算了吧,别挣扎了。”
六目碧蚺摇头,“哪怕是你那压箱底的怪异姿态,恐怕也挡不住这茫茫魇潮,还不如和本座一同愉快地上路——听离道的人类说,被魇潮吞没是没有痛苦的。”
“嗯……等等,如果别魇潮吞没的人再也没有出来,那他们是怎么知道……”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冷不丁的,江南又打断了它。
“啊?听说的啊?”六目碧蚺一脸茫然。
“不,我是问你——谁告诉你,你听谁说,那便已是我压箱底的姿态?”
江南缓缓摇头,而与此同时,他身上那股空洞与苍茫的气息,也变得无比浓郁。
亦让六目碧蚺感到一阵熟悉。
但它突然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一次,江南的身上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出现那种混沌色泽的密密麻麻的裂缝。
反而,灰蒙蒙的混沌之色,在一人一蛇的背后浮现出来。
就像一片巨大的暗沉沉的幕布,突兀地,蛮横地,撞进茫茫葬海之中,也撞进了六目碧蚺的眼里。
“一方世界又如何?假的,终究只是假的。”
江南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却是一阵茫茫的混沌之雾。
此时此刻,他背后的那暗沉沉的“暗幕”,仿佛与他连结成一个整体,
“这才是……压箱底。”
已并不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更像……铁与石头在摩擦那样?
那一刻,六目碧蚺没有说话了。只是这种沉默,绝非出自它的本意。
它,已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了。就像被什么玩意儿硬生生扼住了喉咙那样。
——威压。
六目碧蚺自反祖成仙之后,便除了离王之外再也未曾遇到过仅是依靠存在的气息,就能将他压得开不了口的恐怖事物了。
并且,随着那看不出具体形状的“暗幕”愈发降临,那苍茫而恢宏的威压,便更加可怕!
恐惧,在六目碧蚺心头升起。
按理来说,与江南同行数十年,一人一蛇之间早已无比了解。
他不应该会害怕江南的。
哪怕是当初对战五方圣戟之时,江南那样可怕的姿态也没有仍六目碧蚺感到恐惧。
但现在,那股无法抑制的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仿若细密的黑蚁潮一般将它的心脏与灵魂尽数淹没!
这与六目碧蚺本身的意志无关,而是来源于生灵本能深处的传承。
就像虫豸畏惧飞鸟,蛇鼠畏惧苍鹰那样。
然后,在前方那无比浩大的魇潮临之时,江南背后的事物,也终于显露其真正的模样。
摒弃目光的局限,以仙人的念觉方可窥查的真正模样!
——一枚无法形容其伟岸与磅礴的巨大圆球,撞破葬海,煌煌降临!
就像……巨大的陨石砸进浅浅的水塘那样?
六目碧蚺从未想过有哪一天,自己竟会用水塘来形容无边无际的恐怖葬海。
但此时此刻,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然后,透过那混沌一般朦胧的壁垒,六目碧蚺看到是那圆球中亘古一般的无尽原暗,茫茫群星,以及各式各样奇异的生灵!
那一瞬间,一个荒唐而恐怖的猜测在它心头成型。
当初,第一次看到江南那副姿态的时候,六目碧蚺就一直在猜,那震裂了他的躯体所流露出来的混沌的颜色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现在,它明白了。
那是一个世界,一个并非由仙人演化的,自然的世界。
于是,碰撞在一起。
滔天浪潮涌起,让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的葬海,波涛万丈!
六目碧蚺的视野,一瞬间无法描述的浩荡浪潮所占据!
而操控着新世界的江南,也借由这一次恐怖的碰撞,窥见了茫茫的灰白雾气中的一切。
高山,黄土,丛林,城池,宫殿,日月,星辰,还有……人。
虚幻的,仿若由雾凝结而成的身影,僵硬而麻木地沉浮在这一片诡异而翻涌的世界之中。
就宛如海市蜃楼的投影那样。
而在那一方天地正中央,一尊贯通了天与地的巍峨高塔之上,一道身穿黑金长袍的伟岸身影,负手而立。
风云在他身旁汇聚,雷霆缠绕他的衣袍,万事万物都朝他拜服,仿佛整个天地的中心。
一人在,镇天地寰宇,六合八荒。
——这便是他给江南的感觉。
而这个人,江南也“见”过。
或者说,无比久远之前,莲花派系的青莲见过。
——乾天派系魁首,乾桧。
在那个久远到无法探寻的年代,被称为星空无冕之王的男人。
而在江南看到他的时候,他仿佛也看到了江南。
那混沌而虚幻的眸子,抬起眼帘来,倒映出这不属于一方天地的外来客的身影。
他威严而僵硬的脸上,竟缓缓开始颤动,只不过,却仿佛承受着恐怖的压力那样。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也仿佛不受控制地朝江南撞来。
于是,就像是将先行,万兵跟随!
整个天地,朝江南倾轧而来!浩浩荡荡,龙蛇起陆,天穹塌陷!
无可阻挡!
倘若只是江南本尊在此,或许确实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了。
但实际上,侵入这一方魇潮世界的可并不止江南,还有他身后那无法言喻的庞大的混沌!
就好像天灾降临那样,当真与假碰撞之时,沉沉的混沌摧枯拉朽地碾碎了一切虚幻之影!
山河湖海,城池宫阙,万物生灵,都在一瞬间被撕裂成虚无的雾气!
当乾桧的身影与江南近在咫尺时,那无尽的混沌也将他压塌。
而同样也是在这个时候,江南看到了。
这位古老的王者脸上露出了与先前帝宫人影一样的表情。
——解脱。
不仅如此,与其他毫无神智的幻影不一样的是,他的嘴唇微动之间竟说出话来!
不是仙土的语言,而是上元宇宙的语言。
他说,
“杀了我。”
那声音不是晦涩难明而缥缈,并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风与雾吹过翻涌时的响动。
但江南切切实实听到了,他说,杀了他。
下一刻,新世界倾轧而下,撞碎整个魇潮演化的茫茫世界!
良久以后,
一切方才烟消云散,动荡的葬海也终于平静下来。
魇潮,消散了。
葬海之间,只剩下茫茫的新世界横亘四方!
而看在六目碧蚺眼中——便就是魇潮来了,然后那混沌色的世界也来了,然后魇潮就没了。
简单粗暴到让他无法理解。
而随着时间过去,那充斥整个视野的混沌缓缓退去,再度隐没于不知名处。
那股恐怖的压迫力,方才消散。
嘶——
望着重新恢复了风平浪静的葬海,六目碧蚺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扭过头来看着似在思索的江南,眼眸中露出浓浓的惊悚之色,声音干涩,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世界。”
尽管心头已经有了答案,但当听到江南的回答后,六目碧蚺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本座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再也没去问江南为什么会总有这种超规格的玩意儿,只是在劫后余生中默默地搭着江南,加快了向乾道的“靠近”。
而也是经过这么一吓,一直逼逼个不休的六目碧蚺也罕见地安静下来,留给了江南更多的思考时间。
——方才,果然不出他所料的,当初上元宇宙的乾天派系魁首,也和先前出现帝宫人影一样,不知为何卷进了这葬海。而那更多的呆滞的魇潮之影,应当就是当时乾天派系的子民与修士了。
看来,青莲记忆中他们打造所谓能逆转现实的恐怖之物避灾的计划,应当是失败了。
还是说,下界生灵被大灾劫毁灭之后,便会来到这葬海当中化作行尸走肉?
但既然如此,明明是下界的生灵,为何只留下一丝幻影之后,还能拥有那等恐怖的力量?
那绝对远远超越仙人的力量。
直到此刻,江南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下界与仙土的关系,真的只是低等世界与高等世界的关系么?
“你在想什么?”终于,沉默了片刻的六目碧蚺似乎憋不住了,突然开口问道。
“一些杂事。”江南摇了摇头,敷衍道,“还有到了乾道之后,应当如何谋划。”
“谋划?”
六目碧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那个……东西一摆出来,咱们还要谋划什么——只要不碰上乾主,这不乱杀那群乾天贼子?”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江南瞪了他一眼,“那样的招数无法在仙土施展,否则……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突然间,江南瞳孔一缩,“什么贼子?”
六目碧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就……乾天贼子,嘿,你还不知道吧?一些未曾写在正史中的故事——传闻在无数岁月前,仙土完整之际,还没有乾坤坎离这样的分法。那个时候,世界被一群自称乾天的存在统御着……不过,后来好像生了什么意外,仙土裂开了,在那场动荡中乾天一脉也辉煌不再,只留下一支,便是如今的乾主一系。”
“不过,如今除了乾道之外,其余三道都不承认这段历史,所以也没写在书里。”
“但虚虚实实,谁又说得清呢——没准儿这就是乾道给自己脸上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