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六年,12月1日。
这是以隆庆为年号的最后一个月份,待到明年,大明就将正式宣布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了。
朱翊钧穿着一身衮服,身姿挺拔,剑眉星目,虽然才十岁的年龄,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透露出来了成熟、稳重和不怒自威,让所有人都逐渐感受到了帝王的威严。
他走到龙椅前坐下,群臣在下面跪拜:“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
“谢陛下。”
朱翊钧这段时间也参加了多次早朝,但今天刚刚坐到龙椅上,便感觉到下面的气场不对。
“今天这是怎么了?”朱翊钧疑惑不已。
早朝开始之后,吕调阳有条不紊的一件一件汇报着之前的重要事宜。
当他说完之后,便转身看了张居正一眼。
张居正仔细的整理了一下珠翠庆云冠,深红色绫罗官服,最后紧了紧腰间的鎏金绣云霞翟鸟纹的腰带。
“臣,有要事启奏!”
张居正一句话后,所有人瞬间抬头死死的盯着他,坐在上方的朱翊钧可是看得真切。
“说!”
“按照大明京察制度,明年将正式开启京察工作,但内阁仔细翻阅旧京察制度,与当今国情略有出入,于是内阁大臣们群策群力,历经数日终于起草出了新的制度。请陛下过目!”
张鲸将奏折递过来的时候,朱翊钧发现所有人的呼吸都重了不少,好像大家都在酝酿着什么。
朱翊钧简单扫了两眼,脸色大变!
“严苛也就不说了,反正有心里预期!但是淘汰率三成是什么鬼!居然还设定优化人数啊!”朱翊钧心中想到。
优化、减员,对于上辈子来说,实在是各大新闻、营销号经常出现的字眼,与之伴随的就是优化后的赔偿问题,到底是n+1,还是n+2之类的。
朱翊钧快速浏览完后,张居正这份‘优化政策’,不仅仅没有补偿,对于上名单的人还有重罚!
怪不得那些大臣一副要与天争命的渡劫修士样子,只要自己开口,那整个朝堂便会瞬、间、爆、炸!
偷偷的扫了下面一圈,不少人都有着恨不得直接揍张居正的欲望啊!
“咳咳!”
“陛下……”下方立刻有人高呼要启奏。
朱翊钧将奏折递了出去,冷静道:“让太后看看。”
一打岔,倒是又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朱翊钧因为离的较近,仔细听是可以判断出陈太后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看来也是被吓到了。
今天这个场合,哪怕是监政的太后,也不太好多说什么,于是默默的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看完了。
诸位,开始吧!
朱翊钧着重的调整了下心态,板起脸冷漠道:“张首辅,你先说说。”
张居正浑然不顾其他大臣想要杀他的眼神,朗声道:“臣所思虑的是国家需要什么,陛下需要什么,而不是官员需要!目前大明昏官无数,为国为民的胆子没有,坑害百姓倒是一个比一个手黑。这样的官员,要他何用!!”
“混账!陛下,臣有话说!”言官集团的头号人物--谢谦,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大声驳斥道。
别看言官品阶不高,但是在明朝,他们可是皇帝都头疼的人物。
言官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监督与上谏,前者针对百官,后者针对皇帝。
张居正的话,就是一眼否定了言官们一半的作用!
所以他们如何装聋作哑!
“哦?谢大人有什么狡辩的?”张居正也是丝毫不惯病,强势回怼。
朝堂是一片死静,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谁能想到当朝首辅,居然骂人!
往日只有他们不顾脸面的喷这喷那,今日刚刚祭出自己的开场白,居然就被骂了回来,让谢谦真的怒了。
“狡辩?我看首辅才是血口喷人吧,凡事都要讲证据,无凭无据,就贸然大肆辞退官员,如此行为,大明必将陷入难以想象的动荡之中啊!”喷到一半,谢谦直接跪在朱翊钧面前,大声的嘶吼着。
“是啊,请陛下三思!”不少官员跟着一起跪倒在地,大声抗议着。
重新接过奏折之后,朱翊钧将奏折把玩在手里,扫视一眼下面,淡淡道:“诸位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么?”
“……”
“不明白?那朕就讲清楚一点。也许你们有些人是忠君之臣,想给朕编织一个大明依旧强盛,百姓依旧富足的美梦!但,那是愚忠!愚蠢!近几年的赋税你们不清楚么!近几年的重要国事都讨论什么,你们忘了么!”
说道气愤之处,朱翊钧猛地把奏折砸到堂下跪着的大臣之中,“朕是年幼,但不可欺!”
朱翊钧等了片刻,发现不少人依旧保持沉默。
便顺水推舟,想要把这个新制度推行下去。
“那既然你们都不说了,那这新制度就……”
“启奏陛下!张居正利用职权之便,肆意诋毁忠良之士,其心可诛!”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下方传出,再次将朱翊钧的话瞬间打断!
这一下,好像是开了闸的大坝,一时间纷纷谏言!
“陛下!臣要弹劾张居正,他诬陷大臣,败坏朝堂!”
“陛下!臣也要弹劾张居正,他心术不正,扭曲事实,满口胡言,欺瞒陛下,致使朝堂人心惶惶!”
……
张居正瞬间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禽兽败类,原本跪着骂的人,也是慢慢随着声音的加大,开始直起腰来,最后隐隐的将张居正包围起来,指着鼻子喷!
整个场面,看似热闹非常,但是内阁几个人,都是神色淡然。
原本还替张居正担心的朱翊钧,看到对方如此从容,也就安下心来,看他如何应对。
等到众人骂的稍微累了一点之后,张居正才开始说话。
“严嵩一死,徐阶一退,高拱一败,这偌大的朝堂,竟然只有一群麻雀家雀,看似嘤嘤喳喳,实则除了恼耳,一点没用。令人唏嘘啊。”张居正淡淡的摇了摇头。
朱翊钧好奇为何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问道:“首辅何出此言啊?”
张居正轻笑道:“臣刚刚回忆了一下当初众臣齐心合力抵抗严嵩的岁月了。既然陛下好奇,那老臣就简单讲讲。当时为了搬到严嵩,我们清楚的知道不是一两次就能搞死的,得慢慢来!例如今天举报严嵩私德败坏,明天悄悄跟先帝说他结党营私,后天再说严嵩贪污受贿,证据一点点找,一点点扔到先帝那里。”
说道这里,张居正顿了顿,以教训的口吻说道:“绝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稍有点事而已,你们这个样子,只会更加衬托出我张居正的忠,甚至今日之后,张居正还会在大明留下清流之名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