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大汉临时国都。
“魏王自登位以来,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即使是上古的唐虞,也不过如此。”
“群臣商议,人人皆言,汉祚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位于魏王。”
“如此上合天心,下合民意,陛下则可安享清闲之福,祖宗幸甚,生灵幸甚。”
华歆朗声启奏。
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杀伐锋芒。
文武百官目光冷冽,望着刘协,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刘协在万众瞩目之下,犹如一个可怜虫,颤颤巍巍的身影几乎坐不稳。
“诸卿,难道你们都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高祖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平秦灭楚,创造基业,世代相传,距今已经四百年了。”
说到这里,刘协号啕大哭,泪水狂涌。
“汉室四百年啊——”
“朕虽然无才,但为政三十余年,没有任何过错,也没有犯下任何罪恶,就不能让朕安然度过这一世吗?”
王朗毅然出列,直视刘协。
“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乎?”
“汉室相传四百年,延到陛下这一代,气数已尽。”
一个“气数已尽”,道尽沧桑。
刘协的目光中,爆射出一抹精辉。
“朕岂能忍受这等屈辱?朕乃大汉天子,天命之子!!”
“陛下何故做此春秋大梦?”华歆威喝道。
刘协浑身一震,区区一名臣子竟敢对他呼来喝去。
天子威严何在?
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何惧一死!
“只要陛下隐退,魏王答应陛下能够安享晚年,对先王之死,既往不咎。”王朗继续劝说道。
刘协凝聚的气势,为之一散。
他原以为杀了曹操,必死无疑,没想到曹丕竟能放下父仇。
这可能吗?
“魏王曹丕当真是这么说的?”刘协的语气软了下来。
“不错,魏王答应册封您为山阳公,生生世世、子孙后代与国同戚!”王朗正色道。
“哈哈哈!”
刘协忽然大笑起来,他堂堂天子,竟需要魏王册封。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但对于活着,刘协有着无限的渴望。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是他的一生了。
至于守护大汉的重任,他实在无能为力。
刘协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软弱道:“好,朕答应禅让。”
“陛下圣明!”
群臣高呼呐喊,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只要刘协成功禅让,他们都是开国功臣。
尤其是华歆、王朗之辈,为魏国殚精竭虑,服侍了两代魏王,他们的地位更加无可撼动。
汉室如何,他们根本不关心,一心为了前途和地位。
……
邺城。
华歆当着魏国群臣的面,朗诵诏书。
“朕在位三十有二载,遭天下荡覆,幸赖宗庙之灵,危而复存。”
“然瞻仰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
……
“朕羡而慕之,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魏王。”
大殿内传荡着华歆慷慨的朗诵,魏国臣子神色激动,恨不得直接跪下来,高呼“陛下”。
曹丕已经知道结果,表面上保持着绝对冷静,心里却忍不住地荡漾。
这就是权势吗?
帝王之位,近在咫尺。
只要曹丕伸手触摸,那么他将登临山巅,那是他父亲都不曾抵达的高处。
“父王,您看到了吗?”
“孩儿做得比弟弟更好,魏国将越来越强盛,一统乱世!”
曹丕激情澎湃,胸腔中积聚着万千豪气。
所有臣子都在等待曹丕接过汉室国祚,登临帝位。
“孤……”
曹丕正欲接纳,却被王朗劝阻。
他走上台阶,来到曹丕耳畔低语道:“魏王,此时不宜接诏。”
“为何?”曹丕疑惑道。
“恐留下篡汉的恶名。”王朗提醒道。
曹丕心里一惊,他现在可以不在乎名声。但登临帝位以后呢?
史书将如何记载?
身后之名,不得不保。
“先生有何教我?”曹丕虚心道。
“可命使臣将诏书和玉玺退回,教华歆劝天子筑一坛,名曰受禅台,择定吉日良辰,文武公卿齐聚坛下,令天子亲奉玉玺,禅位于魏王!”
王朗老谋深算,考虑最为周全。
“善。”曹丕赞同道,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笑意。
华歆领悟了魏王的意思,于是将诏书、玉玺全都送回。
刘协望着送出去的诏书、玉玺又回来了,吃了一惊,难道曹丕反悔了,要杀他?
只见华歆悠悠道:“陛下不必担心,只要继续禅让即可。”
三辞三让?
当初曹操以异姓受封魏王,用的就是这一招,将刘协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
现在曹丕竟然故技重施?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天子之位,乃归刘汉。”
“吾父功盖寰区,然且不敢篡窃神器!!”
刘协还没有说话,曹节便义愤填膺地夺过玉玺,愤恨地望着华歆。
“来人!”华歆一喝,便有宫仆冲上来,将曹节控制住。
“陛下!陛下!”
曹节声嘶力竭的呼唤,刺痛着刘协的心。
他仿佛看到了董贵妃,看到了伏皇后,以及无数为汉室前赴后继的忠烈臣子。
那一声声“陛下”的呼唤,使得刘协呼吸急促,犹如波涛一般的汉室血脉在翻涌。
“住手!”刘协爆喝道。
然而,没有一个人听从刘协的命令。
她们争夺了玉玺,仿佛在争夺整个天下。
曹节奋力地将玉玺丢出,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华歆心疼地捡起,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意地收好。
“将这个疯婆娘关押起来,等到陛下禅让完毕,再放出来。”
“陛下……陛下……”曹节被拉了下去,声音渐渐传远。
刘协痛心疾首地望着眼前一幕,血液几乎将心脏撑破。
“陛下,请!”华歆奉上了笔墨纸砚。
刘协含着血泪,将禅让的诏书一字一句地誊写完毕。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耻辱。
他是汉室的耻辱!
等到第三次禅让之日,刘协佩戴天子剑,登临禅让台。
文武百官齐聚,无数的甲士威严地站在两旁。
“汉室四百年的国祚,难道要毁于朕手吗?”
刘协望着这片苍茫的天地,细细沉思。
汉室宗庙,恐怕容不下他这样的灵魂,他将成为孤魂野鬼,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朕,真的要当亡国之君吗?”
刘协目光呆滞,有泪光在酝酿。
他害怕了。
害怕面对为汉室战死的将士们,害怕面对列祖列宗的谴责。
“恭迎魏王!”
在万众的欢呼中,曹丕赫然登临台阶。
他的每一步,都踏在刘协的胸口,将他踩在地上摩擦。
一股羞愤感,从心底窜起。
曹丕一步一步,走到最高,远远眺望着刘协。
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天子,杀了他的父亲。
堂堂天子,竟干这种龌蹉的勾当,有什么资格继续担任至尊之位?
他不配。
“天下,终究还是我曹氏的。”曹丕自信爆燃,挑衅的目光从未停过。
“魏王,您要小心,刘协此人心术不正,很可能行刺。”许褚沉声道。
“放心,孤有虎侯在,何惧之。”曹丕笑道。
他已经胜券在握了,只等着刘协交接权柄。
在此之前,他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两次,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天命无常,唯归有德。”
“汉道陵迟,大乱滋昏。”
“群雄恣逆,环宇颠覆。”
“皆赖魏王神武,拯乾纲,平祸乱,救社稷,安宗庙。”
……
刘协每说一句话,心都在泣血。
汉室四百年国祚啊,四百年啊!
恢宏的鼓乐、编钟声起,浩荡的气势席卷受禅台。
群臣在这激昂的乐曲声中,怡然自得。
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甚至比曹丕还要迫切。
尤其是曹洪、曹休等曹魏宗室,他们更是激动地浑身发颤。
只要曹丕登临帝位,那么他们就是皇族,帝胄出身。
这是何等地荣耀?
“先王啊,先王啊!”
“您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曹洪扑通跪在地上,稽首一拜,等到他起身,已经是热泪盈眶。
“天下,终于归于我曹氏,可是您却看不到啦。”
“洪恨不得替您报仇雪恨!”
曹洪匍匐着嚎啕大哭,被曹休死死托住。
“叔父,莫要在魏王禅让大典上失礼,更不要胡言乱语。”
“好,好……”曹洪收敛了失态,静静地望着曹丕。
只要曹丕接过权柄,那么他就是人间至尊,新的帝王!
他将晋升成为大魏皇叔,满朝文武谁比他尊贵?
忽然!
变故突生。
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刘协狂啸道:
“大汉天命之传承,皆在吾身。”
“吾乃真龙天子,岂能坐以待毙?”
“今持天子剑,诛此逆贼!!”
刘协从高台上,踏步而下,怒目而视曹丕。
他要拔出佩剑,却怎么也拔不出,很显然被动了手脚。
众目睽睽下,刘协手执剑鞘,击向曹丕。
电光火石之间,许褚投掷出佩剑,呼啸中透入刘协的胸腔。
大汉天子刘协轰然倒下,双眸无神地望着天空,血泊弥漫。
解脱了。
一切都结束了。
“许褚!!”
“你怎么敢弑君?!”
曹丕为了今天,做了充足了准备,没想到竟然如此收场。
刘协死了。
天下人怎么看他?
“末将没有保护好先王,有罪在身。若再不能保护好魏王,天诛地灭。”
“早就想为先王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