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倒在神的面前,决眦去看那笼罩在光芒之下的是什么。
双目流泪后,我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所谓的神,而是和我一样的人。
除了那可笑的光辉,我看不出她与我有和不同。于是我站了起来,平时着她,用我愤怒的眼睛直视她淡漠的眸。许久后,我的泪已经成了泪痕,她躲过了我的目光。
我转过身去,看了看四周,在这座金色大殿中,只有我一个动物直立着。除我之外,还有三千个动物匍匐在地,身体战栗,眼神紧张。它们面前的光芒之中,是外表和他它们一样的它们的神。
我不去笑话匍匐在地它们,我曾和它们一样;我不去羡慕高高在上的他们,他们难以看清自己。”——节选自《三千零一》张溯然。
······
“张溯然,你只写了这么多,就不要用节选好吗?”张顺然拿着那一张图图改改了许多遍的稿纸,眯着眼睛好不容易辨认完了所有的字。
“胡说,谁说我只写了这么多?我在脑海中已经把所有的内容都写好了,只是后来又都忘了。写在纸上的内容就是我回忆出的内容,自然要叫节选!”老张头儿,现在应该叫他的本名张溯然梗着脖子,就好像见了孔子的楚狂,仰头唱着凤歌。
如果魏索看到眼前这一幕再仔细想想的话,就能够推测出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了。那个被自己当成跑龙套的老张头儿,其实就是张顺然的亲弟弟。
只可惜这一层关系魏索直到现在也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今天你能来找我,重新拿起笔开始写作,我就知道你走出来了,我很开心。”张顺然将稿纸交换给张溯然而后摇了摇头,“不过我的的确确是看不懂你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要不然你再多写一些,然后我再想办法帮你发表。”
张溯然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依次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不是重新拿起笔,我一直没有放弃写作这回事;第二,当年的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张顺然和张溯然两兄弟是两种极端,张顺然严谨到极致,总是花大量的时间在一件事上钻研,并且极度不相信妙手偶得的东西,认为反复推敲才能成文章;张溯然则是以气御文,写东西总是洋洋洒洒,文思更是敏捷,然而这也限制了他,他写不了长篇,一个完整的故事孕育在胸中,难以抒发,下一个绝妙的点子又出现,驱使他去写另外的故事。
也正因此,在两兄弟少年时期,张顺然的大多作品,是张溯然写了一半不要的,或许说,是他没有写下去的。这也是张顺然之前和魏索说,他在天赋上不及自己那个偏执到极点的弟弟的原因。
张溯然并不反感也并不责怪,因为张顺然续写下去的那些作品,都是自己主动提供给他的。如果说文章金矿,张溯然自以为自己是个寻矿师,而不是挖矿人。
就这样,弟弟成了哥哥的影子。
张顺然不承认自己写的东西是自己的作品,因为那是弟弟的灵感;张溯然认为那就是哥哥的作品,因为那是他的笔触。
若干年后,张顺然已然成为长篇小说巨匠,张溯然自己能够完成的短篇小说和诗歌也有一些影响力。虽然没办法和张顺然相比,但稿费和自己本职的编辑工作已然能够让张溯然过上不错的生活。
直到张顺然第一次拒绝了张溯然提供的小说大纲,两人的关系走向了破裂。彼时,兄弟俩已经年近不惑,张顺然读了太多的书,已然明白了写作不能只靠灵感的这一道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境界的提升,他已经能很明显地看出,张溯然的“灵感”之中有太多的漏洞是自己没办法补救的。
张溯然自然是不满的,他恍然发觉,一直以来,不是哥哥需要自己,而是自己需要哥哥。张顺然的那些作品之中,固然用了自己提供的大纲的作品反响很好,但完全由他自己创作的作品质量也丝毫不逊色,甚至更好。
“我一定要写出一本超过你的长篇小说!”
自此之后,张溯然陷入魔障,抛弃了自己擅长的短篇小说和诗歌,开始全身心地投入长篇小说创作之中。随后便是工作被辞,婚姻失败。
然而,当第一本长篇小说完成时,张溯然恍然发现,用的都是自己的大纲,自己的作品质量完全低于自己的哥哥张顺然。
一年、两年、三年······
张溯然变成了老张头儿,胸中仍有万千沟壑,笔下难以书写一文。这个骄傲但偏执的人,拒绝哥哥的资助,也不屑再做那编辑工作,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甚至连灵感都枯萎了,张溯然被困在了曾经的自己里,连新的想法都难以诞生。
“第三,这么多年了,我想明白一件事。”伸出第三根手指时,张溯然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曾经一直认为我是不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自己,现在我才想明白,我的的确确输给了你,因为你从来没有输给过自己。”(这句话是居居说给久诚的)
张溯然咧嘴笑笑,眼神中的苍老在一瞬间被少年的稚气所取代了,和张顺然一样,他何尝不是一个单纯到极点的人。
“人啊,想通了一件事之后,做事情也爽利了不少,我的新作品《三千零一》一定会开启一阵热潮的。”张溯然说道,“我这些年的流浪生活并不是白过的,我发现,那些得奖作品被束之高阁。虽然大家总是谈论自己看了多少本得奖作品,听了多少音乐会,看了多少高雅戏剧;但是他们生活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被分配给了流行音乐、通俗小说和相声小品。
我想,既然我写不过你,那就把评判文学作品的社会导向改变一下。有生命力的、有价值的作品算什么好作品?成功的作品要有广大的受众,要赚钱,还要不能被人羞于评论,没有里子,也要有面子!
所以,我这本《三千零一》要你的帮助,它介于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换句话说,它没什么含金量,但是可以给它戴上一顶高大上的帽子,把它塑造成一本有价值的书,并且书中有那么几句有分量的句子就行。
披着高大上的华丽外衣,内容俗就俗、三观不正就不正,能满足人的感官刺激就行。我要写一个人类通过修炼可以提升自己的战斗力罚神逆天的故事。我想,你这个艺术委员会会长就给帮我个忙,给这种风格类型的书起个高大上的名字,就叫新浪漫主义吧。”
张溯然拍着桌子,一脸兴奋地畅享着未来,丝毫不像个六十岁的老人,反而像一个刚刚毕业准备创业的大学生,“你知道吗,科学之都最近研发出来了一种叫智能手机的东西。他们把在我们艺术之都买到的书都存进了那个手机里,看电子书。
不过后来他们研究发现,人们字阅读电子书的时候,会丢失很多信息,以至于读不出文章的精髓。可是新浪漫主义文学就不同了,因为它本身就没什么精髓。
只要我们让大家达成一个共识,新浪漫主义文学是艺术,那么你弟弟我张溯然,就是以后能写进历史课本上的大艺术家了!
而且,我们艺术之都还可以大量产出这种作品来影响科学之都的思想,这不正是接了我们艺术之都现在的困境吗?”
张顺然仔细地思考着张溯然的话,没有回答,张溯然却越说越嗨,“我们再开拓一下思路,既然文学可以这样,那刚刚出现的电影艺术,自然也可以结合科学之都的先进摄影、特效、投影手段。我们大力产出一些娱乐向的作品,顺带着在这些作品中夹带私货,传播我们的价值观。相信若干年后,科学之都就会改名字,叫娱乐之都了!
到那个时候,我们艺术之都,就可以把科学之都完全地控制住了!”
张顺然许久后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弟弟,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我们不能那么做。因为那么做,污染的不仅仅是科学之都,还有我们自己。
还记得二百多年前,那时候我们艺术之都和科学之都还没有分家,没有相互掣肘,当时艺术和科学不是相互仇视又相互需要的,而是共同发展的。
虽然发展路径不同,但当时我们和他们还没到分家的地步,直到那场政治决裂,艺术党和科学党的党派之争打响,我们才从文明之都,分裂成艺术之都和科学之都的。
其实无论是艺术还是科学,一旦成为了政治的手腕,那就不能再称呼它们本来的名字了。
而分家后,我们艺术之都的艺术发展速度缓慢至极,而且复古之风越吹越重;科学之都那边也没好到哪去,前一百年科技发展迅猛至极,而如今,最先进的技术也停滞了二十多年,也正因此他们才一直妄图占领我们的土地,获得更多的资源。
照你说的做,搞娱乐愚化和文化入侵固然可以,但这是零和博弈,对文明的推进没有一点好处,这就向科学之都向我们贩卖麻将机是一个道理。”
张溯然没有反驳张顺然的话,只是问,“那他们再来入侵我们当如何?虽然艺术委员会一直在保密,但是民众也不是傻子。
据说,上一任艺术委员会会长空的失踪,就是科学之都搞得鬼。”
知道真相的张顺然自然不能说,是空以一己之力打败了科学之都的精锐部队阻止了战争,只能打了个哈哈,“这件事情不用你操心,至于你的书嘛,你写好了我可以帮你找一家期刊登出去,但通俗文学就是通俗文学,别搞一些新浪漫主义的噱头。”
送走张溯然后,张顺然重新拿起了张溯然的稿子,念叨着,“艺术之神,你是人还是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