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夷听着殿下这慢悠悠的口吻,不知怎么就冒出一股子心虚来,眼睛就看向了容王。
容王:……
看我做什么?
俩人大眼瞪小眼,晏君初的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七弟,你来说。”
容王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己大哥,你不敢问你自己媳妇就来为难弟弟吗?
“也没什么,就是苏辛夷说这次我给她帮忙,她就欠我一个人情。”
“这样啊。”晏君初笑了笑,“是不能让你白白出力帮忙,应该的。不过,你常惹父皇生气,就算是真的遇到事情,县主在宫外也鞭长莫及,这样吧,这个人情我替她还,你看如何?”
容王眼睛一亮,“真的?大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苏辛夷:……
她看看喜滋滋的容王,再看看一脸温和笑容的太子,就感觉很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太子替她还债,就……很开心啊。
太子殿下这是把她当自己人,这天下除了陛下,谁能让太子殿下帮忙还债的!
她能!
晏君初就看着苏辛夷从心虚忐忑到眉飞色舞,心底那一点点的不舒服也就散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苏辛夷猛不丁地听到殿下问她话,立刻拽回飞扬的思绪,神色也正经起来,“等吴道宏回家的路上动手,他每天回家的时间基本固定,我也已经选好了地方。”
“在哪里?”太子从袖笼中拿出一张舆图展开,“你指给我看看。”
苏辛夷就没想到殿下居然会把京城舆图放在身上,看来殿下听容王说过她的计划,今日来堵她也是做过功课的。
苏辛夷很难体会这种心情,嫡母为她处处着想,为她殚精竭虑,是因为她身上有父亲的血脉,是因为亲情。
但是太子殿下这么为她着想,那种陌生的情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就……莫名的很开心,很愉悦。
她微微靠过身去,指着永宁坊说道:“吴道宏住在这里,他习惯从长兴桥这边走,然后穿过亲仁坊回家。吴道宏的家就在永宁坊临街的地段,但是最近他们家附近的巷子有人家在翻修宅子,所以从亲仁巷拐弯的地方就有一段路不能通行需要绕路。我就准备从吴道宏绕路的地方出手,这地方比较偏僻,因为有些百姓不愿意走这里,多数都是走另一条路,但是吴道宏从这里回家更为方便,所以他一直走这里。”
太子就看着苏辛夷的指尖指过的地方,隐隐就形成了三角地带,一边是翻修房子百姓家,一边是吴道宏家,将两者串起来的便是那条绕行的路。
如果在这里做伏击的话,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看着苏辛夷又问道:“吴道宏自幼习武,家里也是军户出身,一身本事过硬,你确定能打得过他?”
能做到千户的,都不是酒囊饭袋。
苏辛夷一本正经地说道:“吴道宏能打败我大哥,并不是全靠真本事,而是提前准备了专门克制我大哥的招式,这说明什么?他对上我大哥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殿下,我与我大哥过招,毫不谦虚地说,我大哥打不过我。”
容王在一旁看着苏辛夷就觉得牙疼,他大哥还担心苏辛夷吃亏,就她这么个铁疙瘩能吃什么亏,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很。
大哥担心苏辛夷吃亏,倒不如担心吴道宏呢。
晏君初知道苏辛夷这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更改,他凝神望着她,“你知道一旦事发之后,后果并不是能完全照着你的预想走。”
苏辛夷当然知道啊,就笑着说道:“殿下,就算是他们对我大哥下手,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反击,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如此才好混水摸鱼,不然照着敌人的步子走,想要把他们抓出来伏法很难。”
就如同,上辈子她最后选择同归于尽,是她不能苟活吗?
不是。
而是她不愿意照着别人给她的路走。
现在也是这样,敌人设了这么个局,只怕后头还有招数等着他们,所以她现在做的就是暴力破局,她就看看对方还能做什么。
晏君初知道以前的苏辛夷做事情一向随心所欲,但是这种随心所欲的前提下,是她能掌控局势,因为她的自信足以支撑。
但是现在未必,只是她既然有破局的勇气,他自然会为她兜底。
何况,他知道苏辛夷有一点还没讲出来,吴道宏的背后是梁矩,而梁矩的妻妹嫁给了李沐言,大约她怀疑跟李贵妃有关系。
直面硬对李贵妃,辛夷确实无法撼动这棵大树,但是如果她另辟蹊径就不好说了。
李贵妃……
晏君初心里嗤笑一声,辛夷一句没提李家,他心里能猜到,她如果真的将李贵妃的人挖出来,对他这个太子自然也有好处。
她以武力破局既为了苏家也为了他。
只是她这个人就像是以前总是会莫名的护着他,从不会想任何回报,所以这一次她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绝对不会说出来跟他邀功。
她是真的把他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所以无所谓功勋。
他看着苏辛夷,在舆图上指了一个地方,“你收拾了吴道宏之后,从这里离开,我安排了人接应你,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再把你送回到这里来,我与七弟在这里等你。”
苏辛夷一愣,“殿下,不方便在这里,不如你还是回去。”
容王就不乐意了,看着苏辛夷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大哥不方便我就方便?”
苏辛夷看着容王认真解释,“王爷,你想想,殿下置身事外,才好对咱们施以援手。若是殿下也涉身其中,就失了公允的立场,谁在陛sp;听着苏辛夷一口一个咱们,容王十分的顺耳,虽然觉得苏辛夷还是偏心,但是还是松口了,“大哥,那就按苏辛夷说的来处,反正咱们仨,你一定要是清白的。”
晏君初:……
这是什么话!
苏辛夷也跟着点头,“对,殿下的清誉可是最要紧的。”
晏君初就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清白”这样的问题找上他,看他们这么认真的样子,不想辜负他们的心意,就笑着说道:“我正好有些问题去请教李太师,等辛夷动手的时候,也许我正在跟李太师下棋。”
苏辛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下棋好,找李太师下棋就更好了。”
还是殿下啊,这脑子转得可真快。
苏辛夷看了一眼沙漏,就立刻说道:“殿下,你现在就出发,等你离开后我再走。”
晏君初就站起身,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苏辛夷,“莫要逞强,如果事情不对,就立刻离开。”
苏辛夷对上太子殿下的眼神,黑沉沉的眸子里她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仿佛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眼神,道:“殿下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鲁莽的。”
她是要报仇,又不是送命。
“好,我会在东宫等你的好消息。”
苏辛夷点点头,目送太子离开。
等太子走了,容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搓搓胳膊一脸雷劈的样子,看着苏辛夷说道:“我大哥自从与你定了亲,整个人就变得腻腻歪歪的。”
苏辛夷哼了一声,“王爷这是羡慕了?”
容王差点跳起来,“我羡慕什么?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就跟变成了傻子似的。”
“哦,我会把这话如实转达给殿下。”
“那个我方才什么也没说,你不许胡说八道。苏辛夷,你不能没良心,就说今天这事儿,我愿意帮你顶着多大的风险你知道吗?”容王可没撒谎,要是被他母后知道了,指不定会举着棍子追着打。
苏辛夷看着容王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很感激王爷的仗义出手,人间正道总需要英雄来守护,王爷便是英雄。”
容王不争气的脸红了一下,啧,苏辛夷那张铁公鸡嘴居然也能说出人话来。
行吧,他不跟她计较了。
苏辛夷又看了一眼沙漏,对着容王说道:“王爷,我这就走了。”
“你可当心点,报仇也不急在一时,活着回来还有下次机会。”
苏辛夷看着嘴硬心软的容王,这一刻的容王,已经慢慢地取代了她记忆中的那个他。
苏辛夷对着容王拱拱手,没有从门口走,而是推开窗盒子,瞧了瞧戏楼后面的小巷子里此时无人经过,立刻翻身跳了出去。
容王就觉得自己担心了个寂寞,苏辛夷这么彪悍,哎,大哥也不容易啊。
似是天色微微暗了下来,苏辛夷一身黑色衣裳与夜色相融,再加上她靠着墙走,也没引起什么注意,刚出了巷子,就看到前面有个人牵着马挡着路。
她一走进,那人对着她微微拱手,然后将缰绳往她这边一扔,随即就走了。
苏辛夷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为她准备的马。
容王肯定没有这么细心,一定是太子殿下。
苏辛夷翻身上马,踏着夜色离开。
为了避人耳目,她没有走长兴桥,而是从靖安坊绕路,经过永崇坊,这才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此时夜色可视不足三丈远,苏辛夷藏身在翻修宅子那户人家斜对角的位置,只要吴道宏出现从这里就能一眼看到。
她算计着时间,今日吴道宏回来似乎比平常要晚一些,她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此时巷子头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转身进来,苏辛夷没见过吴道宏,但是习武之人与寻常百姓不是同的。
高大的身躯十分强壮,蓄满了力量,走起路来脚步有力,随即苏辛夷眸子微微一凝,紧随着吴道宏进来的还有一个人,俩人边走边说着话没有分开的意思。
苏辛夷没想到今日吴道宏居然不是一个人回来,多了一个人,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是看着对方与吴道宏身量相差无几,应该是军中同僚,这就有点棘手了。
苏辛夷对付一个吴道宏倒是信心十足,如果再来一个与吴道宏功夫不相上下的人,结果很难说。
苏辛夷默默计算着距离,她就没想过后退。又走了十几丈的距离,她已经准备好突起发难先解决其中一人,却发现另外一个人忽然转身去了修房子的那户人家。
苏辛夷不知道那人是离开不再回来,还是一会儿还要与吴道宏汇合,她不能错失良机。
脚步声越来越近,落在苏辛夷的耳中,就像是战旗在猎猎作响。
她轻轻抬起手,按动腕间的机关,随即一道锋锐的箭矢划开了漆黑的夜色,直冲吴道宏面门而去。
吴道宏突然被偷袭瞬间就后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还不等他喘口气儿,紧跟着就感觉到一道利风再次冲着他而来,来不及躲避,情急之下就势一滚,就看到一根软鞭擦着他的鼻尖滑过。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吴道宏不敢轻敌,立刻抽出腰刀对上软鞭,并厉声喝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偷袭我?你要知道我可是朝廷命官,刺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苏辛夷才不管吴道宏说什么,只想着不能等之前的人折回身来,手中的长鞭再一次缠上了吴道宏的腰刀。
比起长枪与腰刀,她的软鞭不算是好,但是够用了。
鞭子其实是一种很令人牙疼的武器,它不同于长枪腰刀,长鞭需要拉开距离蓄力,在速度足够的情况下才能有足够的威力,所以一般人很少选择长鞭作为武器。
使鞭子要纵打一线,横打一扇,收到手中是一团,抡将出去是一片。收时要软要柔,打出去时要刚要快。
收如虫,放如龙。
苏辛夷的鞭法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是对付吴道宏也足够用了。鞭子长,一旦拉开距离,吴道宏很难近身,而且苏辛夷的鞭子威势极大,只听风声就令人毛骨悚然。
没多久吴道宏就挨了好几鞭,苏辛夷看他要叫人,立刻加快速度,鞭随身转,亦随步换。
吴道宏被鞭子追得几乎要吐血,躲闪不及时,脸上被鞭尾擦过,瞬间火辣辣痛感让他脚步一晃。
苏辛夷立刻抓住机会,飞身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吴道宏喊人的声音一下子被怼了回去,只觉得腰腹间阵阵剧痛传来,眼前片片黑影,迷迷糊糊间,他听着一道粗粒带着些微沙哑的声音说道:“小爷的鞭子上打朝天一炷香,下打黑狗滚地躺。像你这种走狗,打死你都脏了我的鞭子!”
苏辛夷扔下这句话,听着有脚步声急匆匆的往这边来,立刻转身离开,紧跟着就听到一道惊呼声,“道宏兄,你怎么了?”
苏辛夷脚步都没停,说起来话长,其实从动手到结束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她占了先机,下手又快又狠,吴道宏自然是招架不了。
她果然找到了太子殿下给她准备的接应的人,接应的是个身材不算高大的男子,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立刻说道:“县主,上车。车上有给县主准备的衣裳等物,到戏楼前,县主一定要更换好装扮。”
苏辛夷点点头,立刻上了车,车内铺着厚厚的垫子,她这才想起来一事,隔着帘子问道:“还有马呢。”
“县主放心,属下已经让人牵走了。”
苏辛夷长长的舒口气,马车飞快的奔跑,她立刻更衣梳妆,马车虽然跑得快,但是京城道路多是用青石板铺成,再加上这辆车的构造明显与寻常马车不,并不会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衣服是一套鹅黄色简单的短襦长裙,她飞快的对着依附在磁石上的镜子拆开头发,用玉梳梳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两边头发一分,在头顶上盘起来就成。
她的手艺比不上连翘,但是勉强能看。
终于赶在抵达戏楼前用备好的湿布巾擦干净脸,描眉画眼是来不及了,好在她五官明艳,即便是不用特意装扮,看上去也十分的精神。
到了元德戏楼,照旧走的是后门,前头传来阵阵叫好声,悠扬婉转的戏音徐徐传来,苏辛夷吸口气,装作下来散步的样子,昂头挺胸的从后门进去,顺着楼梯往上走。
送她来的人,抵达门口后就立刻离开,转眼间连人带车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
苏辛夷才走了十几阶,不想迎面就遇上人下楼,她微微侧身,却听着来人惊讶的说道:“永安县主?”
苏辛夷心头一跳,抬起头,就看到了裴念薇那张脸。
她并不愿意在这里遇到裴念薇,这姑娘对这太子有别样的心思,而且行事给人一种不太光明的感觉,但是她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裴姑娘,你也来听戏?”
裴念薇狐疑的看着苏辛夷,定定神,这才挤出一抹笑说道:“是啊,县主也来听戏?怎么这一下午也没见你呢?”
苏辛夷闻言微微挑眉看着对方,指了指三楼的方向,“我定了包间,方才只是觉得听戏闷了这才下楼走走,没想到倒是遇到了裴姑娘。”
裴念薇看了看苏辛夷指的方向,没忍住问了一句,“县主是知道太子表哥在这里听戏才来的吗?”
苏辛夷听着那句太子表哥很是不适,她面带惊讶的问道:“太子殿下来这里听戏?那我可没遇上,我只知道容王殿下在这里,不知道裴姑娘见到没有?”
裴念薇默了一下,看着苏辛夷笑着说道:“我与容王殿下素无往来,即便是殿下在这里,我也不会上前打扰。”
这话就说的怪怪的,苏辛夷看着裴念薇正欲开口,就听着容王的声音透过楼梯传下来,“苏辛夷,你怎么这么慢?赶紧的,听完这一折戏我就送你回去,你可真麻烦。大哥知道你在这里,非要我替他送你回去,你赶紧的啊,磨蹭什么呢。”
苏辛夷没想到这次容王这么机灵,居然发现她被裴念薇堵了,于是故作惊讶的喊了一句,“太子殿下来了?怎么没见到殿下?”
“你的运气可不好,大哥是来找我的,已经走了。”容王幸灾乐锅的声音在这戏楼里飘荡,就连唱戏的声音都停了一瞬。
苏辛夷憋着气,看着裴念薇笑道:“裴姑娘,回见。”
她与裴念薇没什么交情,打个招呼不失礼仪就够了。
有了容王给她描补,这会儿裴念薇应该不会起疑了。
裴念薇看着苏辛夷上了楼,又想起容王之前那句话,太子表哥虽然没见苏辛夷,但是却让容王代他送苏辛夷回去!
苏辛夷才不管裴念薇想什么,径直上了三楼,先回了自己之前包了半天的房间,气还没缓过来,就听到了敲门声。
不等她说进来,容王就不请自进,看着苏辛夷就道:“幸好我出声帮你,不然就麻烦了吧?”
苏辛夷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裴念薇,就道:“多谢王爷,你怎么知道的,听到声音了?”
“我还是千里耳不成,当然不是,是我让人一直盯着呢,看到你回来就赶紧通知我。”容王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等一个人这么长时间,等的脾气都没了。“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苏辛夷对着他打了个成功的收势,容王的神色就变得有些纠结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苏辛夷看着他问道。
容王才不会告诉苏辛夷,他还隐隐盼着她被收拾一顿呢,呸呸,他可是正人君子,怎么能想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收拾也不是现在。
经遇到裴念薇一事,容王的大嗓门一喊,大家都知道苏辛夷在这里听戏了,苏辛夷还是耐着性子听完最后一折戏,做戏做全套。
“裴姑娘怎么会来这里的?”苏辛夷看着容王问道,“殿下比我还要早一些离开戏楼,她要是来堵人这时间也不对上。”
容王看了一眼苏辛夷,哼了一声,“大哥找李太师下完棋就来过来逛一圈,正碰上有人想要占你的雅间,所以才不得不出面。”
苏辛夷皱眉,关注点放在了有人占她的雅间上,“谁要占我的雅间?”
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