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琼思听了母亲的话神色极是难看,双手紧紧地捏着帕子,但是她知道,母亲正在怒头上,自己这个时候硬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只得沉默表示反抗。
瞧着女儿这样子,广平郡王妃既恼火又无力,但是话已经说了,该做的还是要去做。
皇后那边她现在已经不去想了,现在皇后肯定会更担心自家连累她以及容王,便是亲姐妹又能怎么样,真要是遇到这种事情,肯定是先顾着自己的孩子。
说什么将琼思当自己的孩子看,全都是骗人的。
广平郡王妃怒火越盛,就越想着给女儿挑一个好的婚事,如此才能堵住别人的嘴,保住广平郡王府的颜面。
但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宴琼思这几年一直追着商君衍跑,几次都闹出不小的动静,京城凡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的人进门。
广平郡王妃处处碰壁时,商君衍已经领队南下,景王成亲前几天益王夫妻也终于赶到了京城。
苏辛夷得了消息的时候,益王夫妻已经在宫中觐见,她一边洗漱更衣一边问,“今儿个早上才到的?”
“是。”佘嬷嬷点头,“展桥回来说城门开就进城,说是在城外等了不少时间。”
苏辛夷闻言面带沉思,接过帕子擦干净手,这个时间倒是选得有点意思,若是凑巧是这个时间倒也罢了,但是要是处心积虑,这就有点意外了。
苏辛夷一时也猜不透是哪一种,慢悠悠地吃了早膳,反正她现在在东宫养胎,益王夫妻便是进了宫,她也不用赶过去见人。
思来想去,苏辛夷又去了书房,拿出舆图来仔细斟酌,眼睛不停地在丰平卫周遭转,指尖落在徽启府之上,一个是徽启这地方,正好隔断南商府与玉宁府,一个是平宁卫,眼皮之下便是丰平卫,再往南走便是遂州,就像是两颗钉子钉在那里。
苏辛夷又想着大嫂的父亲这么能干,但是在徽启知府的位置上一直没动,仔细想想有点不合常理,但是南齐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些都是几位偏僻之地。
徽启府的位置物资丰饶,土地肥沃,知府的位置是肥缺啊。
平宁卫北上掣肘丰平卫,南下紧盯遂州,往西便是淮宁,如果说……假如益王真的有问题,换做是他的话,那么是一定要除掉这两颗钉子的。
这么一想,苏辛夷的脑海中像是迷雾逐渐散去。
上辈子,大姐夫前妻难产早逝,族人与她争夺指挥使的位置,如果不像是这辈子娶到苏白薇这么个家世强劲的世家女,那么他会如何?
肯定会陷进与族人争夺指挥使这个位置的漩涡无暇他顾。
至于淮宁苏家,她上辈子虽然不知道淮宁老家那边的情况,但是却知道京城他们这一支几乎是分崩离析,而且上辈子大嫂在国公府不得婆婆喜欢,丈夫失了前程,两夫妻的感情不像是这辈子这么亲密,如果夫妻离心,那么徽启那边曾大人还会不会帮着齐国公府?
不好说。
苏辛夷一直不明白,上辈子苏家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出事,如果说背后真的有一只黑手呢?
想起失踪的许玉容,想起有些诡异的伏云,苏辛夷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上辈子自己落水倒是后面发生那么多事情,因为自己国公府起了不少争端,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自然不用太多外力,只需要发生事情后轻轻推一把足矣。
但是这一辈子,自己改变了与家人相处的态度,尽力去融合,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反倒是让家里越来越团结,没有发生上辈子的事情,所以才需要别人用很多外力针对齐国公府。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苏辛夷的脸色变了又变,所以……她低头看着淮宁的位置,苏家人在淮宁盘踞一方,肯定是触动了有些人的利益,所以才会被人盯上除而后快。
苏辛夷心口怦怦跳,但是偏偏这些事情她不能跟太子殿下说明,难道要告诉殿下我是重生的?
且不说事情有多匪夷所思,如果她真的说了,还有一个重生的商君衍,虽说两人之间有恩怨,但是也算是两清了,总不能因此再连累他。
所以,上辈子的事情她只能死死摁住,一个字不能说。
如果这样的话,要怎么跟殿下说这些事情?
苏辛夷忧心忡忡,因为打从重活一辈子,她就没想过一切事情的背后会有一只黑手。
益王……
益王!
苏辛夷低头看看肚子,也许这一胎真的来得不太是时候。
苏辛夷将舆图收好,强压着情绪,自己走到殿外顺着甬路慢慢走,看着追上来的翠雀与连翘,摆摆手让她们回去,她需要静一静。
不知不觉的又走到了小花园,走到了上次的石亭,她走进去坐到上次坐的位置,目光凝视着远方。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幕后黑手是不是益王不能确定,但是肯定是触动了别人的利益。
这个别人如果不是益王的话,会是谁?
玉宁、沧南、宗平几府最大的官员是知府,一府之地的知府,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串联这么多地方沆瀣一气。
也没这个胆量。
如果不是知府,那会是谁?
一方总督?
也不会,如果是一方总督的话,军政分家,互相监督,搞这么大的动作,肯定会被另一方察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只有会被人忽略的人,一直让别人以为无害的人,而且有一定的地位,才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于是,像是画了一个圈,事情又出现在。
还是指向遂州的益王。
那么,是现任益王还是老益王?
那个伤了腿变成瘸子的益王嫡子呢?
苏辛夷心乱如麻,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粮仓的粮食真的借道丰平卫出关,那么到底是送往吐蕃,还是借用吐蕃的路运到别的地方?
苏辛夷越想心思越乱,越想脸色越难看。
她怎么这么笨,回来这么久,居然就没想过这些事情。
转念一想,又给自己开脱,她能知道什么呢?
上辈子前十几年在乡下长大,就知道打猎进山维持活着的日子,后来回了京,又想着变成京城闺秀,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她上辈子的眼界除了在大山,就是在后宅,又怎么会懂得这些朝野之事。
也就是这辈子她有了上辈子苦读的学识,再加上这一世不肯服输的干劲,与太子殿下,容王接触的多了,成亲后又有太子殿下教她朝堂上的事情,这才能融会贯通。
不然,想要靠着自己学这些谋略之事,无人教导哪有这么快呢。
苏辛夷捂脸。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得想想办法试探一下益王妃,所以这次益王夫妻来京城对她是大好事。
重整旗鼓,苏辛夷给自己打气,不急,不怕,也有可能是她想岔了,但是万一自己猜对了呢?
现在能猜到这些,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去预防谋划。
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她了,她现在能护着自己护着家人。而且,这一世的家人可比上一世更上进,更勤奋,更团结。
对,这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苏辛夷猛不丁地听到太子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即转头,就看到殿下大步进了石亭,然后皱眉看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苏辛夷摸摸脸,忙说道:“没有,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我好得很,不用担心。”
晏君初细细打量,总觉得今日的心意不太对劲,但是她这样说,他也就没追问,索性问道:“在想什么事情?”
苏辛夷看着殿下,“我听说益王夫妻已经到了,殿下这会儿不该在宫里吗?”
晏君初握住辛夷的手,她的掌心与指腹带着茧子,这是她早些年生活留下的印记,他的指腹间也有,但是比辛夷却好得多,只有薄薄一层,不像是她这么厚实。
苏辛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随即握紧殿下的手指。
晏君初笑了笑,“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苏辛夷:……
她是这个意思吗?
晏君初这么一笑,苏辛夷就没有那么紧张了,问道:“殿下,我问您话呢。”
晏君初这才回道:“益王看上去谨小慎微,胆子十分小,他的妻子也不甚出众,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懦,千里迢迢地赶来,父皇见过之后就让人先回去休息,晚上有家宴,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苏洗衣皱眉,两夫妻都是胆小的人?
这可跟她的推测完全不相干,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是不可能干出那些事情的。
“殿下,真的这么认为吗?”苏辛夷又问道。
晏君初打量着辛夷,“第一次见面而已,是不是,还要往后看。”
也是,哪有第一面就能断定一个人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晏君初还是觉得辛夷不太对劲。
苏辛夷之前已经整理过思绪,现在就看着太子殿下说道:“我今日刚得了一个消息,我大姐与大姐夫要把孩子送回京城。”
嗯?
太子眉心微蹙,“都送回来?我记得解经略的小儿子还没断奶吧?”
“是两个大的送来。”苏辛夷道,“殿下,大姐夫是个什么人您知道几分的,若不是遇到什么大事,是绝对不会把孩子送到京城来。”
晏君初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朝中没有收到有关平宁卫的折子。”说到这里一顿,“你担心与粮仓一案有关?”
“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是咱们才猜着丰平卫与平宁卫的关系,我大姐夫就要把孩子送回来,我实在是很担心那边的局势。如果不是很危险,没有人会想着先把孩子送走。”
晏君初立刻起身,低头看着辛夷,“你别担心,我立刻去见父皇。”
苏辛夷也跟着站起来,忙说道:“殿下,这只是我的猜测,直接回禀父皇无根无据,会不会不太好?”
“我知道怎么说。”晏君初看着辛夷,“如果你猜得是对的,那么解经略那边肯定遇到了事儿,现在折子没送到京城,但是如果咱们先一步援手,也许结果不一样。真跟粮仓一案有关的话,这样做才是更妥当的。”
苏辛夷听着殿下这么说微微松口气,“那就辛苦殿下了。”
晏君初看着辛夷,“不只是因为那里有你的家人,这还事关朝政,关乎吏治,别太担心,晚膳如果我不会来接你,就让杨津过来。”
苏辛夷点头,看着殿下大步离开,心情轻松了一点。
她不知道怎么说那些复杂的往事,但是粮仓一案无疑是个口子,从这里下手更名正言顺。
她回了德阳殿小憩,要养足精神,晚上要好好地会一会益王夫妻。
睡足了近一个时辰,连翘掐着时辰进来叫起。
苏辛夷睁开眼睛,然后起身洗漱更衣。
太子殿下果然没能回来,是杨津奉命过来接她。
苏辛夷选了一件沉稳的宫装,既不太出挑又不会被人鄙视,高高挽起的发髻,簪了一对缧丝嵌红宝石的金簪。
对着镜子细细打量,容光焕发,苏辛夷满意的点点头。
德阳殿外杨津正在等候,瞧着太子妃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属下见过太子妃。”
“杨大人不用多礼,辛苦你走这一趟。”苏辛夷与杨津也算是熟悉,说起话来不用太拘束。
杨津就立刻说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太子妃,殿下让我跟您说,先送您去元徽宫,宫宴摆在仙居殿,届时您与皇后娘娘一起前往。”
苏辛夷颔首,太子殿下这么安排很是妥当,只是也没必要让杨津走一趟。
等出东宫时,苏辛夷却发现并不是往日去元徽宫的路,而是拐了个弯走了另一道门,苏辛夷知道这道门,但是却是第一次走。
等出了宫门,杨津这才低声说道:“太子妃,从这边过去会经过紫宸殿东巷,东巷那边有一个角门,能见到人。”
苏辛夷眉心一跳,然后看向杨津,看到人?
什么人能值得太子殿下特意让杨津过来领路,必然是之前殿下见她神色不好特意安排的,心中已经猜到看谁了。
苏辛夷微微颔首,看着杨津,“没想到殿下会这样安排,难怪让杨大人来一趟。”
杨津笑了一声,“太子妃,您要是有别的吩咐也能告诉属下,属下去安排。”
“暂时没有,只是殿下说益王看上去是个十分胆小老实的人,我就有些好奇,都做了一地王爷的人,居然还能这么胆小,实在是很奇怪。”苏辛夷看着杨津笑道,也算是解释一下。
杨津听了太子妃这话,便回了一句,“属下听说老益王还在世的时候,当今的益王是庶出,在府里很不受重视。据说益王与他的生母早些年很是吃了些苦头,是真是假还未证实。”
苏辛夷就看着杨津有些好奇地问道:“老益王就只有两个儿子不成?”
嫡子腿残了,所以只能现在的益王顶上?
杨津摇摇头,“属下听说好像不止一个,但是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两个。”
苏辛夷挑眉,这可真是个残酷的消息。
“能一直活到最后还能成为益王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胆小之辈啊。”苏辛夷道。
杨津闻言道:“这个属下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听说老益王嫡子的腿是伤在另一个庶子手上,老益王那时还在世,知道后就直接把那庶子连同他的生母逐出府。哪知道每个月,那庶子连同他的生母都出意外死了。”
“如此看来,益王府的水也有点深。”
“太子妃说的是,正因为斗的厉害,所以眼下这位胆子最小不敢掺和的人,结果反倒是捡了大便宜,嫡子成了瘸子,庶子除了他都死光了,能承继爵位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四肢健全的人。”
听起来没毛病,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很诡异。
说这话很快就到了杨津说的角门,这里显然以前就安排好了,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人。
杨津上前轻轻地将角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侧身避到一旁,对着太子妃说道:“从这边望过去,就能看到在紫宸殿前等待的人了。太子妃,属下扫了一眼,益王正在紫宸殿前与人说话。”
苏辛夷就上前一步,透过那条巴掌宽的缝隙望过去,玉台之上,紫宸殿前果然站了不少人,其中大部分苏辛夷都认识,其中有一个个头中等,微微发福,微微弓着腰的男子,身上穿着王爷穿的蟒袍,侧对着她,看不太清楚面容,但是身为一个王爷与人说话却微微弯腰,显然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虽然看不清正脸,从侧面望过去也能看到他唇角扬起,看样子是在笑。
只一个侧影确实给人一种卑躬之感,难怪殿下说此人从表面上是个胆小老实之人,她这样一眼望过去,确实给他这样的感觉。
“太子妃,此地不宜久留,看过了,属下送您去元徽宫。”杨津在一旁提醒道。
苏辛夷正要应声,忽然瞧着益王侧头往她这边看过来,她立刻侧身将身影掩在门侧。
她看人时,特意用余光而没有用正眼,这个益王好敏锐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