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魂症

“没救了，埋了吧。”

淅淅沥沥的雨雪落下，时而划破天空的雷霆，偶尔打破了夜的平静，照亮了一张张苍白的脸庞。

在雨点落地的嘈杂声响之中，挖土的声音有些瘆人，而林中躲雨的乌鸦们的苍白眼珠，都让年轻的海莱恩感觉更不自在。

海莱恩.L.埃斯塔克斯，17岁，但今天，却是本月他参加的第3个葬礼，也是今年的第21次。

悲伤？难过？这倒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毕竟，对一个没有接触没有交流甚至没有名字的陌生个体，就是要悲叹其命运，也不知道从何开始。

“轰隆！”

又是一道突然而来的雷霆，它点亮苍白的世界之时，也照亮了死者的面颊。

那是一张太过年轻的脸，圆圆的脸蛋还有稚嫩到没有发育完成的骨骼，显然他不该如此早就遭受这一刻。

只是，那茫然睁开的白色的眼球之中，没有正常人应有眼瞳。

空心的白色眼珠摆在眼眶中，没有焦点没有聚焦，莫名的让人感觉渗人。

躺在土坑之中的死者，死于肌肉衰竭和营养不足，但真正的死因，却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注定了。

“又是无魂症，又是一个死婴”

这个死者，从出生到死亡，只有十四天，还不到半月。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那出生不久的婴儿，那空泛的雪白双眼，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疾病——无魂症。

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个体，没有缘由的诞生，更没有因果的离开。

送别的人群之中，那个高大的妇女一脸木然，她不是没有悲伤，也不是没有眼泪。

先天的母爱让她在短暂的半月之中倾其所有，所有的泪在这段时间已经流光。

从那孩子降生那一刻起，部落里所有人都知道，不管做什么，这孩子，依旧会很快离去。

悲哀？悲伤？或许，还有一些解脱。

“盖上吧，让我的盖米尔好好睡吧。愿先祖护佑着他的灵魂，指引着他回家的路，愿下一次转生的时候，他能够更机灵一点，避开那恶毒的死神，不要让其在还没诞生前，就无情的收走他的灵魂”

雨夹雪越来越大，刨土的声音、雨声、还有群鸦的鸣叫，压住了母亲悲哀的呜咽声。

伴随着土坑的逐渐填平，巨人族的简单葬仪，也接近尾声。

在离开墓园的一个个高大的身影之中，两米出头的“小矮子”海莱恩走在最后。

他松了口气，这样莫名压抑的气氛，他已经受够。

而最要命的，却是明天还有一场，下周，可能还有两场。

部落去年还有大半的新生儿是健康的，而今年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刚诞生就注定走向死亡的无魂婴成了大多数。

“这片土地正在走向死亡，不能这样下去了”——

米尔斯特莱，巨人语之中的枫木富饶之地，曾经的北地明珠，如今的凄凉高地。

由于地处大陆极北端，这里的冬季占了一年的一半，但春天也不见的有多暖，前半年雨夹雪，后半年雪夹雪，暴风雪季一旦袭来，一个上午积雪就可以抵达一米多高，普通人是无法出门的。

但既然能够居住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高大的木质棚屋简陋而结实，高级魔物的头颅和皮毛是本地昂贵而又廉价的防寒外设。

柱头、门梁挂着的兽头，其中不乏与龙角力的巨兽。

防狼的栅栏之上还挂着两只风干的冬狼，这种能够喷吐寒霜的魔物，被誉为北地的噩梦，现在，却由于肉质太过僵硬，变成了警醒后来兽的警示板。

缘由？那些最低都有四五米高的棚屋，还有摆在门外的两米多长的单手巨斧，就是答案。

连农具都有三四米长，部落中心的那个图腾柱子上挂着的庞大白色龙头，在三十年前有个别称——极寒死神。

这里是北地霜巨人的部落，而霜巨人在巨人的诸多亚种之中，也是块头最大的一款，以脾气暴躁、狂暴善战著称。

甚至，在南方诸地的传说之中，霜巨人是一种吃暴雪喝龙血的战斗民族，天生龙族死敌，每天不出去猎几只龙就浑身不自在。

而对于已经在这里长大的海莱恩来说，他们只是一群块头太大且性格过于直爽的好人，传说依旧离现实的距离，比自己和真龙的差距还大。

要不，自己这个龙裔，怎么安安稳稳在巨人村落活了二十年。

“我算是受够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少年的抱怨声，在空旷的酒吧之中，传的老远。

坏天气，还有因此衍生出来的，超过自己胸口的积雪，对于族内的三米五起步的大个子来说，只是出门时踏步要多费点气力。

而对于两米出头的自己来说，就是雪坑地狱，根本看不清前路，一不小心就走进了坑里。

已经正式进入了漫长的冬季，雨夹雪逐渐变成了连绵的鹅毛大雪，无法出门其实只是小事，在漫长的冬季没有进账才是大事。

“怎么，最近生意不好？”

站在吧台后面的，是米尔特，他是海莱恩的老朋友，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同龄人。

说着，就把一大瓶奶酒递了过去。

在这该死的天气之中，能够暖暖身子的酒水已经不是奢侈品，而是生活的必需品了。

刚从屋外进来的海莱恩，抖了抖肩上的积雪，接过马奶酒，一口闷下去，打了个嗝，猛地一拍桌子，才舒爽的叹了口气。

“已经不是不好来形容了，是根本没有进账，没有！”

比起站在上古诸族个体顶端的霜巨人来说，海莱恩是部族之中的少有废物额，外来者。

但一直居住于此的他，也有自己的谋生之道。

龙裔可以通过血脉传承记忆和知识，包括且不限于战斗搏杀的技巧、魔法的奥秘，但对于“天生残疾”的海莱恩来说，最有用的，却是不知道哪位先祖丢进传承记忆的皮匠手艺。

在海莱恩开门做生意之前，这里对于珍贵魔兽皮毛的处理相当简单，就是简单的鞣制一下，缝上披好就当做衣服。

而海莱恩不仅能够对其进行防腐防虫处理，还能借用血脉之中的知识，利用魔物血液和简单的素材，对其进行简易的附魔处理。

提升少量的气力、减少体力的消耗、增加抵御元素伤害的附魔，放在南方，是市场上的紧俏货，更多的还是昂贵异常的龙血素材。

但这里五色龙的耻辱，野兽一般低智商的青年冰雪白龙真的不值钱。

但最初，让海莱恩费解的，就是那些实用性极高的战场附魔却得不到好评，那些叔叔大妈只是明面上表达了“不错”、“挺漂亮”的微妙说法，看得出来是照顾他这个小老弟的情绪。

直到他也开始跟着大部队去狩猎狼群和白龙，才知道努力的方向错了。

“这一群空手撕龙的巨人，脸接龙息，拳打龙头，要什么战力增幅，外观补上，什么好看用什么。空心锁链的摔跤皮甲都没事。”

于是，海莱恩皮衣店，就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别看这一群外人眼中野蛮人和傻大粗，一样对于漂亮、威武的外表有着追求，尤其是正值青春，需要找配偶的年轻男巨人。

海莱恩直接抄造血脉记忆之中，传承史诗的英雄武装、华丽壁画，什么华丽的抄什么，男性的就威武霸气，女性的就霸气威武（霜巨人的审美观），一样卖的特别好。

而在诸多次尝试之后，他也找到霜巨人的附魔需求——“温暖”。

即使是南方人口中的冰霜怪物，其实一样是温血的智慧生命，能够抗寒不代表喜欢冰冷，那些穿起来暖暖的衣服，自然最受欢迎。

唯一的问题，就是“温暖”附魔必须的火系魔物的材料在北方不太好搞，万幸，这里并不只有霜巨人一族，还有海莱恩血脉的另一个源头，那三十多年前迁居于此，现居住在更北方的一个部族。

想到这，海莱恩摇了摇头，比起自己所谓近亲，他更喜欢这些淳朴的大个子。

如果往来的商队勤快一点，从一年一次到一年三四次，他就不用和那些鼻子翘到天花板上的近亲打交道，被他们用廉价的火系魔血换走珍贵的龙牌材料。

“今年的冬天更冷了，但我的火焰皮衣的生意反而更差了，大家似乎对它没有兴趣。见鬼了，他们不换新衣吗？”

老友米尔特摇了摇头，其实不只是海莱恩皮衣店的生意差了，自己这镇里唯一的酒吧，也是空空荡荡的。

“你也知道的，最近谁还有心情换新衣，玛莎阿姨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我给她家送饭的时候，看到她眼睛都哭肿了。”

海莱恩放下酒杯，无奈的叹了口气。

无魂症最早出现在十年前，最初，只是有些年老的动物，莫名其妙的倒下没气了，那没有瞳孔的双目，就是明显的特征。

部落的萨满看了尸体，说这是“魂魄”离体的症状，但在最初，谁都没有在意。

第二个受害者是北地的植物，大批的森林自动枯萎，寂静的雪地森林变成了死地。

最开始依旧只有大片的无草区出现，只是让萨满惊讶植物拥有灵魂的传闻是真的。

但接着，离魂症就开始扩散了。

本来就稀少的果树遭遇了灾劫，弱小的兽群直接整族整群的暴毙，连带的食物链上层巨人们，也只能走的更远才能找到强大的猎物。

它似乎是一种专门盯着“弱者”欺负的传染病，但整个生态链是链接在一起的，当食物链的底层大面积灭绝的时候，睿智者已经看到顶端的巨人和巨龙都即将走向衰落。

但厄运，来的比萨满的预言更加致命，命运带来的不是衰落，而是灭亡。

在三四年前的时候，部族的老人，新生的婴儿也成了受害者，受害者只限于弱者种族的传闻，就此终结。

巨人本来就生育艰难人口不多，这好不容易的新生儿接二两三的夭折，对个体是灭顶之灾，对整个部群，也是正在逐渐走向终结的信号。

偏偏到今天为止，谁都不知道灾难的源头，就是想要遏制，都不知从何开始。

喝了几口酒暖了暖身子，海莱恩站了起来，生意不好，就主动上门推销吧。

刚刚生育又遭遇不幸，疲惫的玛莎阿姨应该需要一个会温暖身心的附魔皮毯子吧。

而在走出酒吧，目光扫向门口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就在门口徘徊。

那是一个巨人的灵体，一个从诞生那一刻，就不在位置的灵魂。

他缺了一只胳膊一只腿，半边身子的残缺很是瘆人，连头颅都只有一半，这或许是他没有成功诞生的缘由。

新生的灵体不会言语，只能缩成一团，那唯一的左眼，下意识的看向海莱恩，其中满是哀怜。

“盖米尔？你有什么话，要我和你母亲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