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的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上方的竹棚在她雍容的面庞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要说胡话。”袁太后强压着心头汹涌的情绪,轻描淡写地强自笑道,“顾姑娘已经定了亲了!”
袁太后定定地凝视着康王,右手把扶手抓得更紧了。
她今天来靖王府一来是为了给儿子挑正妃,二来也想看看顾云嫆,打算退一步让这丫头当个侧妃,也算全了儿子的念想。
可现在,袁太后改变了主意,心底对顾云嫆生出不喜。
她的儿子有雄才伟略,将来是要问鼎天下的人,身为一个王者,不能为一个女人着迷。
妲己祸乱商汤,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身为君主贪恋美色乃是祸国之相!
“母后,您搞错了,那是顾二姑娘的亲事。”康王直视着袁太后锐利的眼眸,正色道。
“……”袁太后怔了怔,第一反应是,顾云嫆不就是顾二姑娘吗?
周围的其他人也大多一头雾水。
康王招来了他的贴身内侍,指着濯心水阁的方向吩咐道:“顾二姑娘就在水阁里,你去把她叫来。”
水阁里的顾燕飞与顾云真也听得一清二楚,顾云真皱起了眉头,脑海中又想起了方才在月季亭的那场混乱,画面定格在方明风血淋淋的面庞上。
不一会儿,那青衣内侍就快步进了水阁,客客气气地对着顾燕飞拱了拱手:“顾二姑娘,太后娘娘和康王殿下请姑娘过去说话。”
顾燕飞放下茶盅,悠然起了身,按住了想跟她一起去的顾云真,笑道:“大姐姐,我去去就回。”
水阁中的其他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神情各异。
“顾二姑娘,请。”青衣内侍伸手做请状。
李逐浪失魂落魄地望着顾燕飞婀娜的背影,沮丧地垂下了肩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美人居然有婚约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美人有婚约在身,那自己岂不是还没逑就已经彻底输了!?
李逐浪呆呆地僵立原地,欲哭无泪,小少年安抚地拍拍表哥的肩膀。
秋风浮动,从水阁到马球场的这一路都安静到极致,那枝叶的“簌簌”摇曳声便明晰起来,湖边的水汽被风带来一丝凉意。
顾燕飞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顾云嫆的另一侧,福身对着袁太后行了一礼,动作标准而又透着那么一丝丝随性。
康王根本没心思注意顾燕飞,或者说,他根本就没用正眼看她,冷冷地说道:“告诉太后,你和英国公世子是不是指腹为婚?”
“不是。”顾燕飞笑吟吟地吐出两个字。
她清丽的小脸上,笑靥轻绽,犹如云散日出,半开半待的海棠花苞缀满枝头。
随着顾燕飞这两个字落下,周围的众人渐渐骚动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今天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顾燕飞这张生面孔,尤其她这张脸实在是生得国色天香,赏心悦目得很,无论男女,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不过,他们大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只闻她姓顾,就以为她是顾家族里的姑娘。
现在看来,这位陌生的顾姑娘似乎“来历不凡”啊!
康王皱了皱剑眉,斜眼睨了顾燕飞一眼,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笑靥浅浅,让人看不出她是故意与他作对,还是她根本不知道这桩婚约……
按下思绪,康王背手而立,浑身释放出一种冷厉的气息,神态高傲而又强硬地又道:“十四年前,你祖父在世时与英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定下了一门亲事,让
顾策的嫡长女与方明风指腹为婚……”
“康王殿下说得不错,”顾燕飞巧妙地接上了对方的话,从容地清浅一笑,“与英国公府有婚约的是定远侯府长房的嫡长女。”
绾发的丝带随风飘逸,流泻的裙摆翩飞,皎皎如冷月,少女周身似是环绕着一种飘飘欲仙的气息,与寒气逼人的康王形成鲜明对比。
“两家的聘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着,顾燕飞将目光转向了顾云嫆,接着道,“众所周知,先定远侯的嫡长女是顾云嫆。”
顾燕飞偏头笑问与她相隔只有半尺的顾云嫆:“是也不是?”
顾云嫆瞳孔微缩,眉尾跳了跳。
康王同样脸色不佳,眯眼盯着顾燕飞,这才算拿正眼去看顾燕飞。
面对这对有情人,顾燕飞脸上笑意渐深,只是不及眼底。
上辈子,顾燕飞回到定远侯府后,与顾云嫆作为双胞胎记在父亲顾策与母亲谢氏的名下,但顾家对外从不明确介绍她的身份,但凡说起她来,也总是含含糊糊。
那个时候的她,从小被人打骂着长大,后来又在许嬷嬷的一次次贬低、打压、羞辱中,越来越懦弱,整日困在侯府中,不敢与人往来,也没机会为自己争辩。
以致京城各府几乎都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侯门嫡女,只当她是远房孤女,当她是过继来的。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顾氏血脉,却反而成了不可说的存在,被人当成假充珍珠的鱼目。
直到她死,她的身份都含糊不清……
这也是她的心魔,曾经令年少时的她为此抑郁难平。
这辈子又是这样,旧事重演,即便顾云嫆被过继到了二房,顾家也丝毫没有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上辈子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肯定不会有。
顾燕飞微微侧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云嫆,又问了一遍:“是也不是?”
颊畔几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小巧的珍珠耳坠在她耳垂下方轻轻晃动,眸中似有艳光淌过,明艳夺人。
“……”顾云嫆的脸上褪了三分血色,樱唇轻抿。
顾燕飞寥寥数语就把自己逼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她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
她要是答是,那么就等于是当众承认了顾燕飞长房独女的身份。
她要是答不是,那么,与英国公府有婚约的人就是她顾云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