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我们回来了!”
鱼娘在院子里练字,她的《汤头歌》已经背完了,现在要做的是不断的温习。
听到三叔的声音,她忙转身回头看,一下子愣住了。
三个高高的泥人站在家门口,说是泥人,一点都没夸张,脚上,腿上,手上,脸上,眉毛上,头发上,都被泥块糊住了。
二丫被吓得躲在鱼娘的身后不敢出来。
鱼娘缓过神,还是认出了这是她的亲爹和叔伯。
“爹,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
李仲海道:“等会儿再给说,我先去洗个澡。”
李伯山已经大步走到井边,用力摇动轱辘,打上来一桶泛黄的水。
看到藏在鱼娘身后的二丫,冲她咧嘴笑笑,二丫被吓得眼角噙泪。
李仲海环顾一圈,也没见到自己的爹娘,连大嫂还有陈氏顾氏都不见了。
他开始慌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鱼娘摇摇头,开始给他一一解释,免得他有什么误会。
“没有,是镇子上的刘老秀才昨晚跳井走了,爷爷和奶奶都去他家了。大伯娘和娘去大舅公家里了。”
李仲海放心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二牛围着他们转了又转,脸上是止不住的好奇。
李伯山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二牛做了个鬼脸。
鱼娘不解,李伯山他们三个昨晚是跑到哪个地方躲着去了,身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李仲海先洗了个手,去西厢房拿浣洗的衣服,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件勉强能穿打满布补丁的旧衣。
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明白了。他在心里骂道:真是群土匪,什么都抢。
等李伯山三人洗完澡,换好衣服,站在院子里晾头发时,刘氏和李大成也从刘老秀才家回来了。
李大成跨进家门,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三个儿子,欣慰地笑了。
“回来了就好,都饿不饿?我让你娘给你们下碗菜疙瘩汤。”
刘氏也不住地往他们身上看,生怕少了一根汗毛。“先等着,咱家的粮食都被抢了,好在还剩点红薯面,我加点青菜给你们下疙瘩汤。”
等刘氏进了厨房,李大成上前把李伯山的手掌翻开,掌心开裂,露出里面的肉。
李大成笑了,“这是小伤,不是大事,上点金疮药就好了。走,去前面医馆我给你们敷点药。”
鱼娘飞快地把沙土收好,跑进厨房拿了个碗,“奶奶,我给大伯他们送点水喝。”
刘氏正热火朝天地做饭,随口说道:“去吧去吧,别添乱。”
鱼娘从井里提上来一点水,井水里掺了泥沙,要先放一会等泥沙自己沉下去。
鱼娘倒了大半碗水,又加了点月光水。这样有助于恢复精力,效果又不至于太明显。
医馆里,李伯山正向李大成讲述他们昨晚在破庙里遭遇的事情。
听完他的话,李大成陷入了沉思。
“你是说,这次募兵只是第一波人,后面至少还有两批人马要来咱们平宁县。”
李仲海说道:“爹,这个赵将军我知道,他的军队驻扎在濯阳郡西边,离咱们平宁只有二三百里,如果快马加鞭,一二十天就能到平宁县。”
李大成喃喃道:“这也太快了。”
李叔河道:“爹,不如咱们跑吧,真等到什么赵将军谢将军来了,一切都完蛋了。”
李伯山呵斥他,“说什么鬼话,往哪里去逃?”
李大成捻着胡须,“你们让我想想。”
“扣扣”
“爷爷,奶奶让我给你们送点水喝。”
鱼娘把桌子上的茶杯放平整,每个杯子里都倒满水,端过来的一碗水正好用完。
李叔河拿起来一杯水,一口气喝完,称赞道:“这水还真解渴。”
李伯山也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如此,还是家里的水解渴。”
李大成内心正在不断思量,盘算着到底是离开下河镇还是留下来,看到鱼娘,他想到了小孙女的聪慧,起意随口问了一句,“鱼娘,如果离开下河镇你愿不愿意?”
鱼娘没想到李大成会问她这个问题,她心里开始思考,既然问这个问题,说明李大成心里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
她不知道她的回答会对最后的结果有什么影响,但是一想到留在下河镇,她的心里就会不安,而每次她的不安最终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鱼娘斟酌着说道:“爷爷,我也不知道,我和二牛去镇上的河沟子玩,看到外面的灾民越来越多了,野草都快被挖光了,如果留在下河镇,我们会不会也像外面的那些灾民一样要挖野菜吃?”
鱼娘走后,李大成背着手在医馆里缓慢踱步,他知道这次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到底是留在下河镇还是离开。
他背手站在医馆里,四周环顾,装满药材的药斗,平整厚重的老柜台,这里的一切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要是放弃,还真是让人舍不得。
不过——
“伯山,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李伯山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爹,这里可是咱们的家啊。”
李大成笑道:“我本是个父母不详的孤儿,早年在医馆给人跑腿,后来逃难来了下河镇,娶了你娘,生了你们兄弟几个,这才算在下河镇上扎根。
说起来,下河镇也不是我们的祖地。往哪去不是活,树挪死,人挪活。既然下河镇要乱,还是早点走为妙。”
李仲海就冷静多了,他已经在思考离开下河镇往哪走了。
“爹,我看咱们要走还是要往南走,南方下雨多,而且我听说南方已经建立了新朝廷,南方的皇帝起义前是朝廷镇北的大将军,被调到南方后就反了。
这位大将军我以前曾听人说起过,骁勇善战且善用人,我想跑到他的地盘讨生活,怎么着都比咱们头上这位皇帝要好过。”
李大成点点头,“就像鱼娘说的,如果留在下河镇,粮食被抢,地里没收成,还有官兵时不时抓人,什么安稳日子都过不上,指不定哪天就要去挖野菜讨生活。”
李大成拍拍李伯山的肩膀,“伯山,往好处想,这大燕朝已经乱的差不多了,咱们要是不跑,难道还要和它共存亡吗?
而且,既然几十年前我一穷二白能挣下这一份家业,现在我们家有你们兄弟三人,难道还能比不上当初?”
李伯山终于被说服了,开始思考如果要走,家里的一切该如何安排。
“先告诉大舅二舅一声,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还有大牛和大丫的外祖家也都要知会一声,咱们家就这么多亲戚,怎么着都要说一下。”
李大成道:“是这个理,你舅舅那里我亲自去说,剩下的就由你们夫妻商量着办。记住,一定要尽快,咱们不知道剩下的官兵什么时候到,一定要在他们赶来之前走。”
当听到爷爷决定全家往南逃难的决定时,鱼娘松了口气,这一天终于来了。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刘大舅和刘二舅也决定跟着李家一起往南走。
后来陈氏不小心说漏了嘴,鱼娘才知道,刘二舅在贩猪回来的路上,被土匪绑架了,土匪赎金三百两银子,不给足银子就把人砍了,最后刘大舅和刘二舅把家里的地都卖了才凑够钱把人救出来。
卖了地,人就像没根了一样,没有一点儿念想了,所以刘大舅和刘二舅决定跟着李家一起往南方逃难。
在下河镇最后的日子里,李家和刘家一起去县里面,把李伯山买的粮食偷偷拉了回来,又趁机在县里面买了不少粮食。
之所以去这么多人拉粮食,是因为平宁县的灾民更多了,抢粮杀人的事到处都有发生。
刘家和李家把粮食运回来,连夜用磨打成面粉,做成了干硬的大饼,这样路上才好储存。而鱼娘偷偷在和面时,趁人不注意加入了不少月光水。
李大成把家里的地也卖了,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田地正是最廉价的时候。
这些地总共卖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若是按照正常价,能卖出翻倍的价格。
再加上这些年来家里存的钱,现在他手里面一共有四百两银子,有了银子,在逃难路上,也能多一份保障。
两家人热火朝天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李家有小孩子,刘家也有小孩子,两家商量着,很小的孩子和粮食行李一起坐在驴车上,大一点的孩子跟着父母走。
其中粮食必须要加以掩盖,所以驴车上铺满了厚厚的麦秸杆,干粮被藏在麦秸杆下面。
因为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所以厚重的棉衣和棉被也全卖掉,只留下薄一点的衣服,一切以轻便为主。
李家有三个壮劳力,刘家人口更多,加上刘大舅和刘二舅,足足有八个壮劳力,两家结伴一起走,男的拿着镰刀和菜刀,女的拿着木棍,即使遇到劫道的,只要人数没他们多,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两家人趁着月色在镇子门口赶着驴车汇合。
刘大舅和刘二舅在镇子门口跪下,磕了三个头,人离乡贱,这一走,再回来就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