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上回来,鱼娘揣着满满的糖块去找二丫和三牛。
三牛和刘二舅家的小孙子蹲在地上摔泥巴玩,弄的满手满脸都是泥巴。二丫胳膊还没好,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二牛和大庆小庆自镇上的人来后,见到往日的小伙伴,乐的找不着北,不知道跑哪里疯玩去了。
鱼娘冲二丫招招手,二丫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来了,头上的羊角辫还一晃一晃的。
鱼娘摸了摸二丫的小辫子,拿出一块糖,塞到二丫嘴里,“好吃吗?”
二丫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
鱼娘又往二丫的小衣兜里塞了五块糖,叮嘱她,“放好了,别被三牛看到了。”
二丫乖巧地点了点头。
鱼娘踮脚悄悄摸到三牛的身后,突然出声吓了他一大跳,三牛拍拍屁股站起来,控诉道:“你怎么能吓人?”
刘二舅家的小孙子叫有财,和三牛差不多大,再加上刘大舅家摔断腿的有根,他们三个向来形影不离。
现在有根行动不便,只能待在屋里面,于是就只剩下三牛和有财在院子里玩泥巴。
鱼娘掏出糖块,在他们俩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问道:“想吃不?”
俩人眼睛围着糖转,异口同声地回答:“想吃!”
三牛伸出手要拽鱼娘的衣服撒娇,鱼娘闪身避开,“你的手太脏了,我喂你们吃。”
鱼娘往三牛和有财嘴里各塞了一块糖,对他们说道:“剩下的还有,三牛,你和有财去找娘,让她给你们俩洗洗手,不然剩下的糖就不给你们吃。”
有财眼珠子咕噜转,“有根还没有吃糖,大丫姐,我把糖给他拿过去好吗?”
三牛敲了一下有财的头,“不准叫我姐大丫,她现在改名了,她叫鱼娘!”
三牛看起来颇有些骄傲。
鱼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有财,戳破了他心里的小九九。
“这糖要是到你手里,有根能不能吃到还是一回事。你先去和三牛洗手,我这里还有糖,够你们吃的。”
有财垂头丧气地走了,三牛在一旁大声嘲笑他,“你笨啊,我姐可聪明了,你这样说她肯定不会把糖给你。”
有财不甘示弱地反驳,“大丫姐都有名字了,你还叫三牛,真难听。”
三牛说:“才不是呢,我也有大名,我叫李子明。”
有财:“三牛三牛三牛,我就叫你三牛。”
三牛说:“你再说我打你信不信?”
有财冲三牛做个鬼脸,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喊:“你就叫三牛,三牛是个大笨蛋。”
两人打打闹闹地跑远了,鱼娘摇摇头,小孩子啊。
鱼娘转身去找有根,有根因为腿断了,行动被限制在一张床上,鱼娘进来时,他正趴在床上,头朝地上用手逗一只蛐蛐玩。
看到鱼娘进来,有根连忙翻过身装作自己乖乖躺在床上的样子,却一不小心扯到了腿,疼的他“嗷嗷”叫。
鱼娘轻轻拍拍有根的胳膊,坐在床边,问他:“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娘呢?”
有根说道:“娘去厨房做饭了,爷爷他们又弄回来好多粮食,娘去厨房帮忙了。”
鱼娘明白了,在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肯定要赶紧离开的,以前的粮食都被抢了,所以只能再去粮店买,买完了粮食最好做成易携带的干粮,这样路上无论是逃跑还是吃饭都方便省事。
鱼娘起身给有根倒了碗水,扶着有根坐起来,“你躺床上嘴唇都干了,先喝口水润润。”
有根犹豫了,“大丫姐,我不想喝水。”
鱼娘看着有根快起皮的嘴唇,有些不理解。
有根小声解释:“我喝了水老想尿/尿。娘在干活,有根不能捣乱。”
鱼娘沉默一瞬,柔声道:“没事的,我在这里陪你,你要是想尿/尿我陪你去。”
有根这才愿意喝水,他接过水碗大口大口喝起来,喝完水,对鱼娘说道:“大丫姐,我不渴了,你陪我玩蛐蛐儿吧。”
现在这个季节,蛐蛐儿正多,这个院子以前有段时间没住人了,杂草丛生,可以说是蛐蛐儿的天堂。
有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蛐蛐儿,对鱼娘炫耀道:“大丫姐你看,这是我爹给我逮的,可神气了,我叫他大将军。大丫姐你去院子里找个大蛐蛐儿,把它放在碗里,让这两只蛐蛐儿斗,看咱们俩谁能赢?”
说着有根把蛐蛐儿放到了刚才喝完水的碗里,蛐蛐儿在碗里爬来爬去。
鱼娘:“我有糖,有根,不如咱们来吃糖吧?”
有根的注意短暂从蛐蛐儿身上移开,“大丫姐,你哪里弄的糖?”
“今天陪我爷爷去街上买的,可甜了。”
鱼娘掏出几块糖递给有根,有根塞进嘴里一个,含糊不清地说道:“有财他们有吗?”
鱼娘道:“我也给他们了,这是你的。”
有根吃完糖就开始犯困,鱼娘猜测是她的水在起作用,等有根睡后,鱼娘才离开。
厨房这边忙的热火朝天,陈氏他们忙着炒糯米,蒸各种东西。
炒糯米是为了做一种“耐饥丸”,糯米炒黄放起来晾晒,红枣蒸熟去皮去核后也放起来晾晒,最后用石臼将它们混合在一起,使劲捣烂成糊,最后捏成丸子风干,就成了“耐饥丸”。
据爷爷说,这种“耐饥丸”吃一个能顶半天不饿。
还有红薯,蒸熟后晾晒风干,也很挡饱。
这次没有做大饼,用二牛的话说,这东西他要吃吐了。想必其他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所以商量后决定做“耐饥丸”和红薯干。
男人力气大,都在忙着用石臼捣糯米和红枣。
女人就在里面烧柴蒸红枣和红薯,或者捏丸子。
陈氏坐在外面捏丸子,糯米和红枣混合后近似黄色,陈氏麻利地把糊糊状的东西团成一个鸡蛋大小的丸子,放到苇叶上晾晒。
看到鱼娘过来,陈氏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儿,叮嘱鱼娘:“我这里忙,你看着点三牛他们,别让他们出去乱跑。如果管不住他们就去找你大哥,三牛听你大哥的话。”
鱼娘点点头,“大哥在背书,我带三牛他们去一边玩。”
陈氏撇嘴,话里话外都带着酸意,“大牛可真勤快,不愧是你奶奶的心尖肉。”
鱼娘知道,因为她娘当初生的是个女娃,所以不怎么受奶奶待见,她娘对此一直有些不满,特别是面对大哥时,因为奶奶最最宠爱的就是这个聪明上进好学懂礼的大哥。
陈氏团了个小丸子塞给鱼娘,悄悄道:“拿着吃去,这里面的糯米和红枣可贵了。”
鱼娘抿嘴一笑,“我知道了娘。”
耐饥丸没干的时候是一团糊状,放在手心里黏黏的。这东西是陈氏偷偷给的,所以不能让三牛他们知道,鱼娘咬了一口,嘶,粘牙。
耐饥丸和红薯干晾干还需要几天,这几天院子大门紧闭,只有有事需要出门时才会悄悄开一个口子。
陈氏和顾氏坐在石凳上缝补衣服,自下河镇离开有将近一个月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出门时的新衣服都破损了不少。
底层的百姓家无资产,衣服、被褥和农具几乎是他们唯一值钱的东西。
鱼娘在路上见到不少妇人穿着压箱底的嫁衣,在苦闷沉重的逃荒路上,这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李家和刘家算是略有薄产,所以陈氏他们没必要穿嫁衣逃荒。
陈氏和顾氏忙着穿针引线,鱼娘在一旁替他们整理杂乱的线团。
陈氏歪头眯眼对着太阳把线穿好,用针在头发上刮了几下,说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新衣服穿的还不到一个月,已经烂到需要缝补的地步了。”
顾氏的眼睛有些红肿,声音也哑了,自从下河镇的人来后,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她家离下河镇没隔几里地,下河镇出了事,很难说她父母是否没事。
顾氏给李叔河补衣服上烂的大洞,这是被灾民撕扯造成的。
顾氏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过兰江,我这肚子已经五个月了,生在路上就麻烦了。”
顾氏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若非李家照顾的周到,孕妇在逃荒路上是很难活下去的。
顾氏停下针线,抚摸着肚子,“我现在就希望咱们走快点,这孩子可千万别生在路上。”
顾氏心里担忧,万一这孩子生在路上,兵荒马乱的,是个不小的累赘,到时候爹娘会不会把这个孩子丢掉?
虽然爹娘对自己很好,也从未在这方面说过只言片语,可一路走来,她见到不少被父母狠心遗弃的孩子。
这些父母未必是不爱孩子,能从家里带过来逃荒一定是舍不得的,可是为了活命,只能选择剜掉自己的心头肉。
李家现在看着还好,有银子,爹娘还明事理,但是万一遇上什么意外的事,这孩子能保住吗?
耐饥丸和红薯干在太阳的曝晒下逐渐变干变硬,这期间李家和刘家又去街上采买了一些东西。
原本拉车的驴子是不能用了,驴子太显眼,出现在逃荒路上就是在告诉灾民,这里有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接下来只能推着板车往前走。
李大成又去粮店买了一些盐,私盐比官盐便宜,要省不少钱。
粮店的掌柜听说他们要继续往南走,打起了让他们帮忙运盐的心思。
掌柜的对李大成说道:“如果你们愿意运盐,这次买的盐就当我送你们的,到了地方,你按照我给的地址把盐送过去,那里接应的人会再给你一笔银子。”
掌柜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报酬有这么多。”
李大成摇摇头,拒绝了他,钱虽然多,但是太冒险了。
掌柜的不死心,“你放心,城门口有接应的人,绝对能让你们安安稳稳进去。”
李大成没有答应,拉着鱼娘走了。
“这银子挣了也没命花,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