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太阳初升,晨曦照在客栈的屋檐上,闪出一层浅浅的金光,端的是瑰丽非凡。
鱼娘喂完马,摸了摸恋恋不舍的马儿,和李大成一起回了客栈。
顶着爷爷打量的目光,鱼娘头皮一阵发麻,怀疑爷爷是发现了什么,可爷爷的嘴严的很,只笑眯眯地和她说些无关紧要之事,让人猜不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鱼娘一路揣摩着自己过去是否出了什么纰漏,无非是在治病救人上偷偷做了些手脚,其他人包括爷爷自己都将此归根于爷爷的医术精湛,不曾生过怀疑。
这次她也没用月光水,只用爷爷教过的浅显医术帮小二暂时缓解了一
下疼痛,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妥之处,爷爷不应该有任何怀疑啊。
鱼娘提心吊胆了一路,生怕爷爷嘴里冒出什么惊人之语,索性破罐子破摔,有的无的的事不能多想,不然就是自己吓自己。
客栈里的众人陆续起来了,陈氏睡意模糊中手往身边摸,却摸了个空,她一下子醒了,旁边的位子是空的,鱼娘这孩子跑哪去了?
王氏等人也醒了,正在穿衣服收拾洗漱,顺带把睡的被褥都叠起来,这些被褥有的是他们自带的,有的是客栈的。
客栈的被褥潮湿,不知多久没晒过了,于是铺在了最下面隔开地面的凉气,贴身的被褥都是他们自己带的,王氏他们抽空就晒,故而没有生潮气,收拾好了路上还要继续盖。
陈氏绕过被褥,走到王氏身边,问道:“大嫂,你见到鱼娘了吗?她晚上就睡在我身边,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
王氏想了想,她不是第一个醒的,是被二丫给闹醒的,二丫估摸着是身上长了东西,一整夜翻来覆去让人给她挠痒痒,折腾得她也没睡好。
她醒来时,刘氏已经收拾好出门了,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顾氏怀着孕胃里面难受,也早早坐起来了,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没有,这孩子是不是醒得早出去玩了?”
王氏养了二牛这个皮孩子,二牛七八岁狗都嫌弃,脑子里只惦记着玩,经常早早就从被窝里爬出来,醒来后一溜烟就跑出去找大庆小庆玩,推己及人,她觉得鱼娘可能也出去玩了。
陈氏摇摇头,鱼娘是个爱睡懒觉的,平日里都是太阳升的老早了才会起来,而且她在客栈里也没什么要好的玩伴,能去找谁玩。
陈氏一边匆匆挽发,一边道:“我出去看看,别这孩子真出什么事了。”
王氏安慰她,“弟妹你别急,鱼娘最懂事了,不会出去乱跑的,而且咱们在客栈里,不会有事的。”
俩人正说这话,鱼娘推门而入,见地上的被褥都收起来了,陈氏正在挽发,“娘,你起来了啊?”
陈氏扔下梳子,走到鱼娘跟前,板着脸问道“你去哪了?”
鱼娘一见陈氏的表情,便知她生气了,这个时候说她大清早去给客栈擦桌子去了只会火上浇油,到最后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于是低下头,避重就轻道:“我昨天没见到马,今早和爷爷去喂咱家的马了,没跑哪去玩。”
陈氏的脸色稍缓,爹也真是的,一大早怎么就带鱼娘去喂马,不过她的气也消了,“下次再去和我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就跑了。”
鱼娘乖乖应声,“娘,我知道了。”
绫罗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半身襦裙,上身穿了件绯红色小褂,双手稳稳端着黄铜盆,跟在红叶身后,低头敛目,小步缓缓进了王夫人的屋子,将黄铜盆稳稳放在架子上,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王夫人漱了一口清茶,红叶用温热的细棉麻布给她擦干净唇角,轻声道:“夫人,该洗漱了。”
王夫人点点头,几个小婢女捧着衣服,喜笑颜开道:“夫人今日想穿哪件衣服?这些都是一水没穿过的。”
红叶看了看,挑了一件绛紫红锦罗长裙,“我看夫人今日气色好,不如穿这件衣服,这件衣服还是将军吩咐织娘为夫人赶制的,快马加鞭特意赶在夫人生日之时送到府城,处处都是将军对夫人的拳拳爱护之心,若将军知道夫人都没穿过这件衣服,不知该多伤心呢。”
红叶和小婢女两人合力把衣服展开,王夫人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浅浅笑了,“就这件吧,看你这张嘴,叭叭地说个不停。若是到了遂牧,哥哥问起来我也有话说。”
红叶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我这张嘴怎么了?夫人你说,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挑好衣服,红叶扶着王夫人坐到海棠花镜前,从首饰盒中拿起一支艳丽的绒花,“夫人今日想挽个什么发髻?我瞧着这枝绒花颜色还算鲜艳,正好配夫人今日的衣裳,不如今日插这个?”
王夫人用银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懒懒道:“你看着梳吧,这些发髻也没个心意,梳了这么多年早梳腻了。”
红叶笑道:“看夫人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看着梳。婢子是个没见识的,要我说,夫人天生丽质,梳哪个发髻都好看。”
正在这时,嬷嬷走了进来,“夫人,外面有人要见你。”
王夫人问:“什么人?”
嬷嬷带着淡淡的不屑,“是那群跟着石贵的乡下人,一个老婆子过来,说是要感谢夫人的恩情,想为夫人做一双鞋子。夫人什么鞋子没有,还用稀罕她做的?”
绫罗闻言往门口看了一眼,门口有士兵把守,外人没有王夫人的允许不得轻易入内,刘氏正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王夫人淡淡道:“那就回绝了她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嬷嬷以后自己做决定便是。”
绫罗一咬牙,“夫人,既然那个老妪是感念夫人的恩情才来打扰夫人,依婢子的意,不如应了便是。夫人善良,百姓知恩图报,这是夫人的福泽啊。”
绫罗知道刘氏是鱼娘的奶奶,实在无法说出老婆子几个字。
红叶瞪了绫罗一眼,夫人都说回绝的话了,这个时候插什么嘴,不过还是赶紧描补道:“是啊,我看绫罗说的也对,以前大人还在时,经常说为父母官最大的功劳便是百姓的感激,我看夫人这一点做的比大人还好,这不短短几日就有百姓来感激了。”
王夫人沉默一瞬,想到哥哥在信上说过的那些话,若是哥哥真的要起兵争那个位子,百姓的归顺之心是必不可少的,她这个妹妹不能给哥哥拖后腿。
“嬷嬷,你看?”
嬷嬷见王夫人的神情,便知她心里已有几分动摇,在这些小事上,她从来不与王夫人起争执,“绫罗这丫头说得也对,这老妪知恩图报对夫人来说亦是一件美誉,我这就去门口告诉她一声。”
嬷嬷吩咐婢女去箱子里拿出王夫人的一个鞋样子,交给了刘氏,和蔼道:“老姐姐,你的心意夫人都知道了,夫人对百姓向来和善,既然你有这份心,夫人也不忍拒绝。这是夫人的鞋样子,你拿去照样子做一双鞋子吧。”
刘氏连连点头,眉开眼笑道:“哎,老婆子我做鞋子可快了,保管让夫人穿的舒心。”
刘氏捧着鞋样子喜滋滋地走了,心里还感叹,王夫人可真是个和善人,她还怕自己冒犯了人家,没想到人家的心胸大着呢。
李家人在楼下坐齐了,旁边的人都快吃完了,左等右等见不到刘氏。
刘氏不来,其他人也不敢开饭,二牛三牛还有二丫这几个小的盯着桌子上的热包子直流口水。
二牛见刘氏正从楼上下来,欢呼道:“奶奶来了,咱们可以开饭了。”
王氏拿起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规矩点,别跟个猴似的。”
二牛捂住手,撇嘴,“娘,你下手可真狠。”
刘氏坐到李大成身边,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吃啊,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除了李子晏,刘氏最疼的就是二牛了,二牛不怕刘氏,“奶奶,你干什么去了?”
刘氏咽下一口包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我要王夫人的鞋样子去了,要给王夫人做双鞋子。”
李伯山闻言,顿了一下,手里热腾腾的肉包子烫到了手,一下子掉到了桌子上,二牛眼疾手快,一把拿走了。
李伯山也顾不上包子了,“娘,你,你还真要给王夫人做鞋子啊?”居然是来真的。
刘氏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说着玩的,王夫人的鞋样子我都拿回来了。”
李大成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说话了,快吃饭吧,你娘想给谁做鞋子又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爹,你怎么什么都向着娘?”李伯山不满。
李大成慢条斯理拿起了最后一个肉馅包子,乐呵呵道:“我不向着你娘,难道还向着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了。话这么多,包子都被人抢光了。”
李伯山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转头瞪着二牛,小兔崽子,居然从你爹手里抢东西。
二牛大口大口啃完了包子,一摊手,“爹,我吃完了。”
婢女将饭菜给王夫人端到屋子里,一一摆放好,王夫人懒懒地坐在桌子前,用筷子扒拉了几下,挑了一筷子菜尝了一口,皱眉道:“今日这菜仿佛有些不新鲜。”
婢女立在一旁伺候,闻言小心应道:“掌柜的说这几日外面有些乱,新鲜的菜都运不进来,只能先委屈一下夫人了。”
王夫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却放下了筷子,不再夹菜吃,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山药羹。
等王夫人吃完饭,桌子上的饭菜还剩下不少,有一些几乎没动过筷。
“这些菜都是好的,你们端下去分分吧。”
嬷嬷道:“前两日在路上,路上一直颠簸吃住什么的都不方便,夫人吃的简陋了些,今日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夫人爱吃的菜,夫人怎么不多吃些?”
王夫人道:“吃来吃去都是这些菜,吃了这么多年早就腻了,换着花样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一碗清清淡淡的山药羹合胃口。”
顿了一下,又拉住嬷嬷青筋暴起的手,心疼道:“嬷嬷年纪也大了,以后要多保养身体,静气养身,别为我太过操劳了。”
嬷嬷只觉得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夫人放心,老奴身子硬朗着呢,再为夫人操劳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夫人,将军有急件送到。”
王夫人急忙站起来,“快让他进来。”
一个士兵身披霜露匆匆进来,单腿跪下行礼道:“夫人,这是将军吩咐小的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
不等嬷嬷将信接过来,王夫人快步上前,从士兵手里抽出信件,迫不及待撕开封口,展开信纸目不转睛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王夫人看完了信,将信纸递给嬷嬷,“嬷嬷,你也看看。”
嬷嬷拿起信,仔细看完后,“这,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弃旱路走水路,夫人,将军和这濯阳郡的守将王将军不是同袍吗?怎么突然要打起来了?而且王将军还是咱家大人的族亲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会不卖夫人的面子。”
王夫人道:“咱家是和王将军沾亲带故,只是濯阳郡是王将军的地盘,哥哥前不久元气大伤,刚从濯阳郡征了不少兵卒,这是在把王将军的脸面按在地上打,他能不生气吗?这也是我为何着急去遂牧郡的原因之一。虽说王将军和咱家大人是族亲,可这血缘亲情早已拐了不知道多少弯,要不然大人为何放弃在府城的一切,二话不说和我一起去遂牧郡?”
解释了一番,王夫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对依旧跪在地上送信的士兵道:“你先起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
王夫人吩咐红叶给士兵搬了个凳子,“我问你,哥哥在信上说已经派了快船来接我,这船什么时候能到,为何没有在信上写明白,你给我个准信。”
士兵道:“将军怕信件被人拦截,所以没有在信上写清楚。船比我晚一天出发,若一切顺利,在明天就能到达此地。”
王夫人点点头,和嬷嬷对视一眼,“嬷嬷,若真如此,确实比走旱路要快许多。”
嬷嬷却道:“我听说水路上时不时有水匪拦路,若是遇上了水匪怎么办?”
士兵道:“这个将军早已考虑过了,船上有一百士兵护送夫人,其中有五十人为弓箭手,他们都是从军营中选□□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有他们在,定能保夫人平安到遂牧。”
王夫人听完士兵的话,心才算是完全放到了肚子里,“如此甚好,那我在客栈再等一天,等到船到了再走。对了,这快船能载多少人?”
士兵想了想,斟酌道:“从濯阳到遂牧要走潆水,潆水有些地方河道狭窄,不利于大船通行。再加上为了能尽快把夫人接到遂牧,因而船并不是太大,只能容纳二三百人。”
王夫人按住额头,有些头疼,船上只能容纳这么多人,可现在光是跟随她的下人和护送的士兵都有一百多人了,再加上从家里带的那么多财物,件件价值不菲,这些都要好好思量一番。
“你先下去歇歇吧,有事我再叫你。红叶,带他找个房间歇歇。”
红叶微微一福礼,“是夫人。”
等红叶领着人走后,王夫人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嬷嬷,护送咱们的士兵是一定要带上的,府中的下人若不是很紧要的人,就把他们留下来吧。”
王夫人从百宝箱中拿出县令送她的白玉镯,再一一抚摸着箱中的首饰,冷静道:“所有贵重的财物都必须带上,一个都不能留下,占地方又无关紧要的倒是可以先留下来,你带人去找县令,让他给我们物色一个合适的宅子,带不走的人和东西就先安置在里面。”
嬷嬷不明白,为何财物一定要带上,夫人又不是像大人那样爱财。
王夫人见嬷嬷脸上疑惑不解,解释道:“嬷嬷,哥哥和王将军已经撕破了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咱们随身带着的这些财物是王家上百年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少说也值百万两银子。兵戈之争是个巨大的吞金兽,一旦哥哥和王将军打起来,粮草和衣物哪一样都要花钱,我这些年一直受哥哥庇护才能平安顺遂,能为哥哥尽些力我心里也踏实些。”
明白了王夫人心中所想,嬷嬷心里也开始盘算,“既然如此,石贵那些人就不能再跟着我们了。”
王夫人点点头,叹气道:“石贵我倒是想带上,他这人办事干净利索还不留下把柄,是个有本事的人。”
嬷嬷迟疑了片刻,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若是夫人真想带上他,也不是不行,夫人别忘了,他可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上的。”
屋内有几个婢女静静站在一旁,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随时等候王夫人吩咐。
王夫人看了一眼她们几个,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绫罗跟随婢女鱼贯而出,红叶走在最后面,轻轻把门合紧。
等走远了,绫罗捂住胸口,长舒一口气,“红叶姐姐,夫人刚才可真厉害,吓得我都不敢大声出气。”
红叶捂住她的嘴,叮嘱道:“刚才夫人在屋子里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外传一个字,不然夫人把你赶走我可拦不住。”
绫罗吐吐舌头,俏皮道:“夫人这么和善,怎么会轻易赶人走?再说了,红叶姐姐,我的嘴严不严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还有铃铛几个人呢,她们要是往外传话怎么办?”
跟在王夫人身边吃的饱穿的暖,绫罗才渐渐有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因着红叶待她像妹妹一般,话语间不自觉有些撒娇。
红叶跟在王夫人身边的时间最久,可以说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王夫人的言行举止,除了嬷嬷外,没人比她更清楚。
红叶左右看了一下,见另外几个人走远了,小声对绫罗道:“你看着吧,铃铛他们说不定就要留下来了。你乖一些,我和夫人说说情,把你也带上。”
绫罗抱住红叶的胳膊,“红叶姐姐你最好了。”
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大的事,我必须要告诉鱼娘一声。
等婢女都走后,王夫人的手扣着茶盏,手指无意识扣着桌面,“嬷嬷,你是说拿大人的事来要挟他?”
嬷嬷点点头,一步一步走近,直视着王夫人,话语间不容置疑,“夫人,你若是想留下石贵,要么杀了他,要么只能拿此事威胁他。石贵这人重情重义,一个救了他的大夫他都能千辛万苦带上,真要让他放弃跟随他的兄弟和我们走,几乎不可能。”
王夫人沉默了,不带上石贵是很可惜,可是要是这样用威胁把他带走,真的能驯服他吗?带走后他会不会心生怨恨?
王夫人扶住额头,嬷嬷赶紧上前为她揉太阳穴,心疼道:“夫人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吗?那些大夫真不中用,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一点都不见效。”
王夫人道:“我的老毛病我自己知道,不怪那些大夫。嬷嬷,石贵还是别带了,万一他心存怨恨,只怕会是埋伏在我们中的一大隐患。”
嬷嬷轻柔地给王夫人按摩,生怕又惹王夫人心烦,轻声道:“都听夫人的,咱们船上有这么多人,缺一个石贵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夫人可千万别再为此烦心了。”
王夫人捂住胸口,愁眉不展,“我这两天做梦老是梦见大人,他浑身是血出现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嬷嬷,你说我做的是不是太狠了。”
嬷嬷叹口气,“夫人,你不杀了他,难道要一直留着他给将军添堵吗?夫人,在这个世上只有将军才是最疼你的人。”
王夫人神色有些落寞,垂下眼眸,“嬷嬷,你去把月露桂华香给我点上,我念一会儿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