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万京城,临近傍晚。
桥洞下。
有一位衣裳破烂的老乞丐手肘搭在腿上,斜卧在桥壁,面无表情,微眯双目,遥望着不远处已被夕阳染红的天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名老乞丐的诨号为滚球,因算卦极准,又被人称为仙人球。
很多年前,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一个几乎被自己遗忘的名字——王十八。
他抬手向前虚抓,一片星辉闪过,再看去,手里多了一杆染满黑紫血渍的破幡。
这破烂幡子上面写着‘逆天改命’四个大字,极其显眼,在夕阳的映射下,微微散着涟漪波光。
老乞丐将破烂幡子放置双腿,低眉看了许久,像是在缅怀往事,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掌细细拂过破幡上的褶皱和破洞,动作轻缓,一遍,又一遍......
这上面的血渍,已经凝固,瞧着依然渗人,散发着幽幽寒芒。
“十九啊......要恨,就恨我这糟老头子吧,”老乞丐喉间耸动,颤声自语,嗓音极其嘶哑,带着三分悲凉七分心酸,“是为师,对不住你。”
他痴痴看着这杆破幡,低声呢喃,胡乱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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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球爷爷,你怎么哭了?”一个浑身黝黑、衣裳破烂的六岁稚子从外面跑进桥洞。
这个孩子,名为莹小胖,老乞丐起的名字。
老乞丐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默不作声抽了抽鼻子,粗重的咳了好几声,不经意间用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水雾,再看向莹小胖,笑着摇头:“没有,你看错了。”
莹小胖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走到老乞丐的身旁,神秘兮兮的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铜板,放在破幡之上,“今日碰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姐姐,她瞧我在街上乞讨,给了我好多个铜板,但我记得仙人球爷爷跟我说过,钱财内蕴含极重的因果,不可多收,因此我拿了一个铜板。”
“本想着......给仙人球爷爷买些软糯的馒头带回来,可刚去小贩那还没说话,就被人拿着棍子赶走了。”小胖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撩起了左臂上的衣衫碎条,露出了一大片青紫,“还好,我跑得快,也将这枚铜板带了回来。”
“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枚铜板拿给仙人球爷爷,明天一大早,咱俩一块儿去买馒头,我们人多,他们肯定不敢再动手打......”
说着,莹小胖忽而一愣,他发现,面前的老乞丐竟然将脸埋在破幡里,潸然泪下,嘶声哽咽。
莹小胖心底慌乱,伸出小手拽了拽老乞丐的破烂衣裳,“仙人球爷爷,你怎么了,是肚子饿了吗?”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肚子饿才是最让人伤心绝望的事情。
老乞丐泪眼朦胧,抬首看向莹小胖,呜咽着,断断续续说道:“爷爷只是想起了......想起了一个与你很像的......好孩子。”
恍惚中,他像是透过莹小胖看到了十余年前的王十九。
曾记得,那个孩子七八岁时,也是像这样,单纯而又善良。
善良的,连这个世界都不忍心去伤害,可是啊,奔流不息的时间总会改变一切熟悉的人和事。
莹小胖微微一愣,恍然道:“那个与我一样的孩子,也像我一样,被人抛弃了?”
“是啊,”老乞丐惨然一笑,嘲弄道:“他最信任和依赖的人与外人一起,背叛了他,抛弃了他,夺走了他的一切,包括自由。”
“他悲伤吗?”莹小胖仰头问道。
老乞丐浑浊的目光尽是颓废,糟乱的发丝忽然白了几分,他没有回答这个像刀子一般的问题,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破幡,轻轻扬起,再递给面前的孩子,“我给你起一个新的名字。”
莹小胖下意识接过了这杆沾满血渍的破幡,疑惑问道:“什么名字?”
“王二十......好听吗?”老乞丐长长了叹了一口气。
莹小胖沉默的摇了摇头,又改口道:“好听。”
这是一个好孩子。
老乞丐摸了摸莹小胖的头,眼角含泪,欣慰不已,他轻轻说出了十余年前曾对王十九说过的一句话,“以后啊......你要自私一些,多为自己想一想。也要善良的活着,但不要选择当一个好人。记着了吗?”
“嗯,记着了。”
这仿似,又重启一个新的轮回。
然后,再来让我们再回顾一下方才的那个问题。
他悲伤吗——是的。
江湖一笑,浪滔滔,红尘尽忘了,俱往矣,何足言道。
农家小院,夜色渐渐深沉,月光柔和,群星璀璨。
院子里摆放着一张桌案,案子上摆放着许多瓜果,有三个身姿妙曼的女子围着桌案聊着家常闲事。
长孙婉儿眼含笑意,轻声道:“思思姐,我与凝儿商量过了,这两日就在院子里开辟一小块儿土地,种些绿菜,或是种些花草,瞧着也有些活气......你觉得如何?”
柳思思素手剥着瓜子儿,看了眼面带希冀的凝儿,颔首道:“你们商量好了就行,这等事不必与我交代。”
在这里待了数月,她也渐渐适应了农家女子的身份,洗菜、做饭、清理小院,这等以往从未做过的家务活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甚至,她想着,若是能一直这般下去,不参与世俗纷扰,倒也是不错。
“那怎么行,”柳凝儿眉弯似半月,认真道:“我们可是一家人!”
长孙婉儿笑着附和道:“嗯!”
一家人?
不知多久没有再听到这个字眼,柳思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心底略微触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幼稚。”
她心底轻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若要种菜就开辟在挨着卧房的地方,浇灌方便些。若要种花草,还是在大门旁好些,一眼便能瞧......”
‘咔嚓!’
像是瓷器被打碎的声音传来。
三人微微一愣,抬头看去,只见围绕着院子,仿似永远不会破碎的屏障,碎裂成无数细小渣滓,再化作淡淡星芒隐匿于虚空。
柳思思面色凝重,她身为未湖楼四楼当家,向来是见多识广,见此境况,也有几分猜测。
围绕院子的秘法,是以‘王十九’真名所布下的阵法。
王十九这才刚离开十天左右,这阵法怎么就碎裂了?
莫非是王十九,已然身死,故此阵法碎裂?
不对,人死以后,真名尚存于世,阵法绝不会轻易碎裂,这分明是......真名不存!
她下意识的看向一脸茫然之色的长孙婉儿,旋即收回视线。
看来,南边确实是出了许多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