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的母亲曾是某个城某个青楼的妓-女。
巧月已经不记得她的母亲叫做什么名字了。
或者巧月也从不曾听母亲说起过。
只知道楼里的人都唤她作月儿。
此处就叫她月女吧。
早前月女也是家世显赫的贵家之女,通琴律、知书墨、精棋略、晓画艺,因谋逆之罪,家中男丁尽数斩头流放,女眷也被卖入青楼。
月女姿容出色,才艺不俗,便被青楼捧作头牌。
可她心高气傲,不愿以色侍人。
青楼老鸨暗自冷笑,进了这儿的门,管你是三贞九烈的良家妇女,还是不通世事的纯良少女,不都得在大棒之下变成荡妇?
于是木棍伺候,拳打脚踢,不给吃饭,不给喝水,你怎么难受怎么来。
想要吃饭?
想要喝水?
想要休息?
可以,给老子去接客!
十几岁的少女肤滑柔嫩,又如何能够忍受得住如此酷刑。
于是她只得去听从命运。
好在她姿容极为不俗,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贵事,到也算的上是高雅?
渐渐的她也认命了。
便想着挣些钱财能够替自己赎身,可别以为谋逆之罪的家属就只能永世为娼了,若是钱够多,照样可以出去。
素手弹琴,铜炉熏香。薄纱半掩,欲语还休。
可赎身钱是天价,正常来讲,除非有达官贵人赏赐,或者直接赎人出去,否则哪怕是头牌,在青春貌美的那几年也攒不够赎身钱。
人老珠黄,岁月催人。
不够资格作头牌了。
怎么办?
卖身契还在青楼手里。
那就去卖身。
字面意义。
不想卖?
也可以。
用钱!
钱用光了怎么办?
卖身!
即便赎身出来了,除非嫁作他人妾室,否则又以什么维持生计?
除了青楼那点按赞事,还会些什么?
为了生存便只好又做起了风尘之事。
循环往复。
一等媚人,陪人风雅。
二等良子,奉人侍酒。
三等妓-女,卖人卑体。
下等娼女,暗窑灰室万人尝,只要你有三文钱!
这几等细分过来,不就是年少貌美到人老珠黄吗?
进了这一行,那几乎便是永无翻身之地。
很不幸,月女在第三等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人。
被骗了钱财,又怀了孩子。
好在巧月千难万难,还是活下来了。
巧月在青楼里出生。
她从没见过月女对自己笑过。
巧月也从没见月女关心过自己。
冰冷的小黑屋里,只有日复一日月女送来的冰冷饭菜。
当她年长一些后,巧月便被允许可以出楼了。
可月女却教巧月如何偷东西,如何骂人,如何抢乞丐或者是幼孩的食物,有时候甚至把她丢在外面好几天。
冰天雪地里,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饥肠辘辘,毫无疑问,若是让她杀一个人便能获得一口饱饭,那巧月只会恨人太少,不够她杀。
没有人教她人命贵贱,她所知晓的便只有活下去。
不择手段。
当然月女也让巧月识字,可巧月不想识字,她只对那些骂人的脏话感兴趣。
因为有时候骂的凶,人家真就会怕你,至少也能让人糟心。
巧月六七岁的时候便知道月女是干什么的了,她甚至亲眼见过。
月女是笑着的。
巧月从未见过的笑容。
眼里盈着水花,好似很欢喜的样子,可当月女望过来时,明明是笑着,巧月却感到极为冰凉。
那是极为屈辱的。
那也是令人极为深刻的。
她甚至想杀了那个丑陋的老头。
可是她不能。
也办不到。
或许便是那些男人让娘亲不对自己笑的。
她厌恶男人。
若是自己能够踩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对自己卑躬屈膝,肆意杀掉他们该多好啊。
小小的种子就此萌芽。
从没人知道,总是笑嘻嘻的巧月总是幻想着将那些高高在上的恶人全部杀掉。
当然只是恶人。
因为还有像陈佩、王爷这样的好人。
巧月十一岁那天夜里,月女突然拉着巧月跑了,他们跑到一座恢弘雄伟的云舸之前,在一个老汉的帮助下让巧月上了这座仙家渡船。
临行前,月女悄悄塞给了巧月一个木人和一小贷银钱。
银钱被巧月扔了。
按照她的性子,本不该这样做的。
可巧月依旧这样做了,她只是感到出奇的愤怒,被抛弃的愤怒,还有一丝孤独。
巧月抱着那个小木人,偷偷躲在舱底啜泣,她哭的很小声,不知情的人或许以为她睡着了。
小木人是一个少女的模样,不算精致,可也能看出雕刻她的主人是十分用心的。
小木人模样与巧月有着些许相似,可身姿却要更婀娜一些。
小木人不知雕刻的究竟是谁,或许是少女时的月女,或许是未来的巧月,亦或都不是,因为小木人笑的很开心,很清澈。
月女和巧月都不曾有过那样的笑容。
小木人的脚底刻着三个娟秀的小字。
琼安月。
一个很美,很恬静的名字。
不知是月女本来的姓名,还是月女为巧月取的名字,亦或这名字也是虚撰的。
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罢了。
送她上船的那个老汉是云舸上打扫底仓肮胀浊物的小工,一辈子打着光棍,就在一个月前他在逛窑子的时候遇到一桩美事,那淫-荡的女人竟然免费让他上,只为了能够把一个小丫头送上云舸,事成之后再免费一个月。
嘿嘿,这不是送了老的送小的?
那女的怕不是脑子有大病?
想到那个小女孩,他的心底一片火热。
毕竟虽然瘦弱了些,可也能看出她是一个美人胚子。
他来到少有人来的舱底,原本腥恶的臭味此时是如此的美妙。
哟哟,小姑娘睡着了呢,瞧着这可怜的姿态,睡在冷冰冰的木板上,不若老汉我给你个温暖的地儿?
巧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老汉。
老汉一脸的皱纹间溢出了笑容。
当云舸来到长日城时,一个小小的人影顺着拥挤的人流混了出来。
她将小手缩在衣袖里,暗自撇嘴,什么嘛,原来“上人”也跟那路边要死的乞丐一样啊,也是要流血的,血也是红色的。
还以为他们的血都是金色的呢。
在巧月眼里,城邑中的普通人便是“上人”。
至于那老汉,一个蠢货而已,一个小女孩身上又怎么会没有防身的器物呢?
求色不成,反还葬送了自己性命。
当然巧月也不知道,月女倒是不用再支付剩下一个月的报酬了。
在长日城这个崭新的地界,巧月并没有丝毫水土不服,她充分发挥了她的聪明才智,见风而行,偷鸡盗狗,在鱼龙混杂的地痞流氓间混的风生水起。
主要还是她够阴险,够狠,能让人找不着把柄。
可没混着多久,她便遇上了被陈佩买回家的洛鱼儿了。
那个看着钱多,人美,好欺负的女子就那样笑眯眯地抓着巧月的手。
巧月的手则抓着她兜里的钱。
或许是看巧月机灵,或许是见巧月可怜,就那样意外的,洛鱼儿将巧月带回了翠微楼。
洛鱼儿带回巧月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于是洛鱼儿便给她取名作巧月,传说中牛君与织女相会的那一月。
可此后巧月并没有任何收敛,在洛鱼儿身边依旧是我行我素,脏话满天,偷盗物品,阿谀奉承,恃强凌弱......
但恐怖的是,每一次洛鱼儿都能够找到作为幕后黑手的她。
并且还会给予巧月最为恐怖的惩罚......
在此淫-威下,巧月不得不发挥巧变之神通,变得知书达理,尊法守矩......
有时巧月还会遇到来找洛鱼儿玩耍的陈佩,那个面容俊朗,看着很和气的少年。
她很想调戏一番,因为听说这少年身份地位很高。
可惜洛鱼儿不让,还狠狠惩戒了她一番。
那一晚,巧月哀声求饶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晨,巧月还得一脸幽怨地换洗被子......
就这样,巧月在洛鱼儿的威压下,茁壮成长。
某一日,巧月忽然想起了她的母亲,她想要偷偷回去。
却又被洛鱼儿发现了。
于是洛鱼儿,陈佩,凝儿,巧月三人一狐便前往了那个小城。
可是月女不见啦,不知道究竟是逃了,还是死了,还是逃了再死了。
此时的巧月才刚刚明白,一个韶年不再的三等妓-女想在青楼里生下一个女孩,并且独自抚养她长大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简直难如登天。
巧月知晓,娘亲的名字就叫做琼安月。
巧月的名字也叫琼安月。
自那以后,巧月便乖巧了许多,说不清究竟是巧月大彻大悟了,还是洛鱼儿育教有方呢?
总之,巧月如今是一个好人了。
大大的好人!
陈佩笑呵呵道:“什么狐奴儿啊,什么大把柄啊,巧月?”
头上梳着两个小发髻,穿着一身小白裙的巧月僵硬着转过身子,一面不动声色地将流景符揣兜里,一面装傻充愣道:“公子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嘞。”
陈佩凑近巧月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
巧月眼神飘忽,道:“我真的不知道欸。”
“那这是什么?”,陈佩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箓。
巧月小脸一变,双手立刻捂着胸前,发现那里的符箓早已消失不见,可她还是又用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公子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啦。”
陈佩一个板栗赏给巧月,说道:“下不为例。”
巧月皱着眉头,揉着白净的玉额,嘟囔道:“知道了公子。”
陈佩道:“你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刚到......”
“嗯?”
“我就才来一小会儿。”
“鱼儿知道你偷偷跑了出来吗?”
“她还在睡觉呢。”
“你出来这么久鱼儿也应该发现了吧?”
“或许今天小姐累了吧。”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当时我见公子你笑的傻兮兮的,又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