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宋南楼后,温晏然倒没继续跟温惊梅谈论朝政。
她这段时间如此勤勉,既是因为需要尽早收拢权柄,也是跟系统面板上那一行提示语句“建平内乱”有关。
温晏然想,虽然这个系统除了最开始用“欢迎使用《昏君攻略》游戏协助系统”的虚假广告在她心中激发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感之外,基本等同于背景板,但在剧情节点的显示方面应该还是靠谱的。
——幸亏她虽然有着一个毫无价值的系统,但穿越前总算在评论区了解过非常有价值的剧透。
温晏然从温惊梅的书架子上随手取下了一本地方志,翻了几页,又跟对方聊了会外州的风土人情。
身为国师,温惊梅自然拥有着足够丰富的知识储备,就算不曾放过外任,也了解一些中原以外的民俗风气。
温晏然:“朕曾听闻太傅说过边地事务,那些夷人部族极多,平时也会彼此沟通,但大多说的还是中原的官话。”
温惊梅:“边地夷人部族过众,而每一部中人并不多,若是不学习中原文字,他们几乎无法与外界交流。”顿了下,补充,“不过也有例外。”
温晏然笑着点了点头:“就像乌流部,他们说是部族,但已经在塞外筑有多个城池,同时具备耕地,彼辈狼子野心,甚至要朝廷敕封他们为王,只是为朝中公卿所拒,不过他们虽无王国之名,但已经有了王国之实。”
温惊梅听皇帝的话中的意思,显然是将乌流部的问题放在了心上,当下不欲继续深谈,转而聊起了边地的皮裘等货物。
像乌流那样的大部,虽然有耕地,但还是以畜牧业为主,在他们那里,牛羊马属于硬通货,除此之外,乌流部依仗武力强横,还会通过劫掠过往行商获取金钱。
温晏然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一副充当装饰品的毡画,问:“这也是边地之物么?”
温惊梅:“正是。”又道,“乌流部那边,每年都有大量的羊毛制品流入中原。”
温晏然点了点头——能用大量形容,可以看出这一部族的实力。
温惊梅注意到天子的神色中带了些若有所思之意,心头便忍不住一跳——作为一个时常有机会被动面圣之人,他也算了解当今这位天子的性情,知道对方隐约有收天下权柄之意,倘若不知道乌流部的情况便罢,既然知道了,说不得有朝一日便会对此部用兵。
这样的性情,倘若不为一代英主,那就是祸国乱世之君。
今天温晏然与温惊梅见面时没有屏退左右,两人交谈期间,天桴宫的道官过来换了两次茶水,等换到第三回时,池仪主动从人手中把茶盘接过,一面为君主换茶,一面提醒道:“陛下,已到午时三刻。”
温晏然点头:“今日就在天桴这边传膳。”
随着天子强横之态渐露,连先帝钦点的辅助大臣袁言时在面对皇帝时,都不自觉地愈发退让了起来,更何况克己慎行如温惊梅,十分干脆地省去了劝说对方回宫的流程——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也难怪温晏然在哪都跟待在家里一个样。
温惊梅不是第一次跟皇帝一块吃饭,在他眼里,皇帝做事风格固然稍显强势,但个人举止却温和有礼,对口腹之欲也没什么贪求,心中也觉得对方自制力甚强。
饭后温晏然依旧没走,直接在大部分时间处于闲置状态的天桴宫正殿里头小睡了片刻,等起身时,之前让人传召的温药师已经候在殿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入殿内,宫人小心地替天子揭开纱帐——天桴宫是国师居处,保暖问题做的当然不错,内官们却还唯恐皇帝受寒,侍奉时比平日愈发谨慎了三分,身为市监左丞的池仪更亲自过来,帮着温晏然换上被炭火烘烤的暖烘烘的玄色外袍。
天桴宫内的饰品色泽多素淡雅致,温晏然此刻所在的这间寝室中,地板上覆着一层雪色的柔软锦缎,她的衣摆拂在上面,就像墨水落在了无瑕的白纸上。
温晏然站起身,抬高双臂,让宫人为自己绾系腰带。
登基之后,宫中一切事务都在围绕着她运行,让温晏然不管待在哪里,都会感到自己处于所有人的中心,也难怪历代皇帝不管自身才能如何,都会坚信自己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存在。
身为穿越者,温晏然当然明白,在天下大势面前,纵然贵如天子者也与蝼蚁没什么区别,但她这只蝼蚁在别的蝼蚁面前,又具备着一言决定对方生死荣辱的强大力量。
温晏然偶尔会觉得,时刻浸染在这种被天下人尊奉的权力感当中,也难怪那么多同行都曾出现过严重的心理问题,做这一行的要是没有坚定的目标跟信念,确实很容易迷失自我。
温药师在外头等候了许久,总算有内官来召自己入殿,她衣着朴素,向天子行礼的动作却并不生涩,显然接受过一定的教育。温晏然认真观察着面前第一次见面的侄女,大约是因为皇室营养充足的缘故,她自己的身量其实是超过同龄人的,然而眼前那小姑娘明明年纪比她还小,个子却比当今的天子还高上一个头——回想对方的荐书上那句常年在家中读书习剑,温晏然深觉适当的体育锻炼果然有助于儿童生长发育……
“你叫药师?”
温药师垂首:“是。”又大着胆子道,“那是父亲给小人起的小名。”
药师属于这个时代的常见名之一,重复率极高,温晏然点点头,她记得荐书上提过,温药师的父母去世的很早,加上对方现在年纪也不大,一直沿用小时候的称呼也算合理。
温晏然:“你书读得如何?”
温药师朝前方行了半礼:“请陛下考校。”
温晏然看向身侧之人,笑了笑:“那兄长就替朕问几句罢。”
她穿越前学的那些跟当前场景的适配度实在不高,穿越过来之后虽然也在读书,但以个人水准论,恐怕还不如面前半大的温药师。
温惊梅无可奈何,只得遵令行事,就几部常见的经典中抽了几句话询问,温药师的应对虽然说不上多精彩,却也算是有问必答。
在这个教育资源格外有限,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年代,像温药师这样的水平,已经足以混上一个吏员的职位。
温晏然点点头,问:“你也快束发了,就没起个大名么?”
温药师本想说老师准备在自己出仕前给她起一个正式的名字,话还未出口,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领悟到了天子话中的某种可能性,直接跪下:“多谢陛下赐名。”
温晏然一笑,也不推拒:“既然如此,你就叫温循罢。”
——这个名字是她在评论区中看到的,在某些支线中,温氏宗室中会有一位名叫温循的大忠臣,不过此人虽然忠心为国,但在所有出现过的剧情支线结局中,结局上都保持住了相当统一的惨烈风格。
温晏然穿越后还特地调查过此人,但可能是因为“循”字比较普通,哪怕把范围限定在宗室内部,叫的人并不少,很难确定谁才是评论区中提到的目标人物。
不过她现在早已经知道,在不同支线中,很多人物的命运都会发生可以称得上天翻地覆的变化,今天随手给小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万一能蝴蝶掉另一个温循当然是意外之喜,就算蝴蝶不掉,也没什么坏处。
昔日的温药师,今日的温循再次谢恩——温晏然既是温氏的族长,也是天下百姓的君主,当然有资格以家长的姿态来给她赐名,而且对温循来说,今日得到的不止是新名字,也是一个出仕的机会。
温循因为家贫,平常住在她老师位于安平坊的宅子当中。
她的老师姓宋,名为宋昂,是宋侍中的族弟。
宋昂知道学生进宫后,心中一直惦记此事,等人回来后,第一时间将温循唤了过来,仔细询问今天的情况。
温循想了想,道:“天子性情宽而不纵,有明主之姿。”
宋昂笑:“你不是说并未跟陛下说几句话么,怎么敢轻言天子性情?”
温循:“陛下虽不曾与我多言,但看身边近臣们秩序井然,就知天子必定与先帝不同。”
宋昂看自己学生一眼,点了点头,末了又提醒了一句:“既然知晓天子宽而不纵,就要格外小心些,你马上就要入仕,切记一定谨言慎行。”
温循称是,又道:“今日陛下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温循。”
宋昂闻言,微微一顿。
他本来也想在学生出仕时,替对方取一个大名,而心中取定的字,也正好就是“循”字。
而宋昂之所以这么想,是看出了学生心中所愿,希望对方能循道而行,不负少年之志。
可天子却也同样为她起了这个名字……
宋昂想,之前曾听族中其他人说,新帝有察人于微之能,想来此话绝非虚言。
从学生这边了解过基本情况后,宋昂转身便跑到族兄那边,跟对方进行了一些有关家族前途的交流,获取了进一步信息的宋侍中总算下定决心,把侄子宋南楼喊了过来,仔细讲解了一些出仕的诀窍。
宋·不想做官·南楼:“……”
他此前之所以屡屡拒绝朝廷征召,当然也是得到了家族默许的,宋氏世受周室大恩,就算温家那群人当真失了天下,也不可能再事二主,可厉帝又实在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皇帝,宋侍中心灰意冷之下,难免对朝廷之事有些不大热衷,虽然自己一直没有弃职而去,对族中小辈也不免多有放任,这样一来,有朝一日当真天下大乱,他身为侍中,固然要随天子殉国,小一辈的孩子们说不定反倒能保全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