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州与台州相距确实不远,而西夷那边又多蓄轻骑,数日便可来回两地,在建平大军抵达上兴关后第三日,台州便已收到了消息。
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各家各族小儿女结姻之事自然暂缓,像是黎氏,劳氏,扶何氏等大族的首领,本身就有将军跟校尉的头衔,具备统兵的权责,也反应极快地各回各家,聚集起部曲私兵。
至于王游,她身为台州实际上的权力巅峰,倒是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
王氏想要按兵不动,旁人也忍耐不住,近日来,刺史府中上门拜访这络绎不绝,就算见不到王游本人,也拉着府中的王氏小辈,请他们转告此事,尽快站出来主持大局。
台州的本地势力对建平的情感十分复杂,既有对朝中诸卿的鄙视,也有着对朝廷的天然畏惧,他们固然觉得如今的士族大多昏聩无能,却也并不认为光凭台州之地的人力,就能将大周掀翻。
内室中。
王游长女王田坐在母亲下首,满面急切之色,最后是在忍无可忍,单膝跪下,抱拳为礼“大人”
王游睁开眼,语气严厉“你到底在急些什么”
王田连连叩首“非是小人忍耐不住,实在是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当口,黎氏,劳氏,扶何氏,甚至都氏都遣人来咱们府上问话,还望大人速速决断。”
也不怪她着急,建平刚派了使者来台州给王田加了一个校尉衔,那边天子就御驾亲临上兴关,此地夷人势力自然会认为两者之间有些干系,如今甚至已经传了风声出来,说王游私下早已投了建平,如今正要跟小皇帝来一个里应外合,将夷人势力一网打尽。
王田虽知母亲绝不可能当真投了朝廷,顶多是借了点朝中的势力而已,然而仅仅流传在外的那些风声,就足够王氏喝上一壶了,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母亲当初便不该轻信建平”
王游冷笑一声“休管你娘信不信建平,从崔新静进入台州的那刻起不,从我年老无力开始,此事便已无可转圜。”
黎氏等大族也不是蠢货,难道当真所有人都认为王氏一定投了建平吗不过是想借机夺权而已。
王田本就跪在地上,此刻更是直接伏下身来,面色如土。
王游又道“不过他们既然来问,王氏自然也要给个解释,就让人在城外亭舍中设宴,请他们过来。”看了眼地上的长女,道,“我亲自写信,你跟你弟弟分头去送。”
各族之间早有裂痕,加上王游之前又跟建平来使公开会晤过,黎氏那些人肯定难以放心进入刺史府所在城池,而王游又不可能离开家族故地,倒不若把宴会地点设在城外,如此一来,两边都能安心。
王田领命而退,接到王游亲笔信的大族首领倒没有像上次那样,派族中晚辈替自己过去天子抵达上兴关之事,虽然让他们有了向王氏发难的借口,也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一时间也难多加动作,必须尽快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约定日期当日一早,扶何氏的首领扶何汸便率先抵达,他官位低,年纪轻,资历浅,有什么事情一向事必躬亲,其部族为本地白夷,总人最少,势力也最弱,所以从来不肯跟任何一方轻易交恶。
扶何汸来时,亭舍中的王氏家仆已经开始杀牛宰羊,边上还摆放着数十坛烈酒,扶何汸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人数渐渐齐全,王游本人也终于露面。
这位台州刺史言语干脆,见人到齐后,先敬了来宾三杯酒,然后开门见山道“朝廷既然可以凭书信为据,让台州就蓄兵积粮心怀不轨之事给个交代,咱们也可以说是有人信口诬陷,然后以清君侧之名起兵”
她话未说完,黎氏族中一小辈便拍案而起,怒斥“事已至此,刺史居然还是不肯跟建平公然两立吗”
既然说是清君侧,那就还自认是大周的臣民。“”
那小辈话音方落,亭舍中便陷入一片沉默。
王游脸色阴郁至极,她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忽然站起,快步欺近,然后猝然间拔出佩刀,一刀便剁下了那黎氏小辈的头颅。
王游到底是在叛乱中起家,行动间自有一股狠绝之意,她动作格外利落,旁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小辈颈腔中的血已经溅了一地。
“王刺史”
“刺史”
在座的宾客见状,一时间纷纷呼喝起来,有人联想起王游往日所为,忍不住两股战战,甚至想要立时策马离开此地,不过王游面色反而转为和缓,甚至令长女亲自为来宾斟酒。
“非是王某无礼,只是咱们四家一道议事,岂能让一竖子公然无状至此。”
其实今日与会的并不只有王氏,黎氏,劳氏还有扶何氏四家,然而台州一向以此四族为首,其余人便是心中不满,也只能暂且按耐。
王游先自饮一杯致歉,然后才难得诚恳道“诸位希望我与朝廷两立,在下又如何不明白诸位的好意呢然而如今朝廷威德固然难以行于台州,咱们这些年便很有威德吗”
中原一带鄙夷边地,导致西夷谋反,而西夷自己人掌权后,也是一样横征暴敛,盘剥百姓。
“且大周立国已久,天然存有威望,纵在台州之地,咱们也难保治下生民,没有人心怀建平”
王游这番话的中心思想是反正事情一样做,他们完全可以选一个好听点的借口,让自己的行为在法理上能够说得过去。
一向被认为是忠厚长者的劳氏首领闻言,难得点评了一句“若是按刺史的打算来,那即使失败,也有解释转圜的余地”
他看似在为王游说话,然而其余宾客听到“失败”跟“转圜”的字句后,又忍不住鼓噪起来。
王游默然片刻,肃然道“那诸位有何想法。”
黎氏的一位长辈起身道“事已至此,不若效法乌流部,就地割据称王。”
王游默然不应,旁人见她如此,面上的不满之色愈发浓郁,边上的王田一时激动,一时惊惧,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扶何汸笑着打了个圆场“是否割据称王可以慢慢再议,如今大军已至上兴关,咱们最该顾虑的,是如何打好这一仗”
因为扶何氏从来不跟旁人交恶,黎氏跟劳氏也都给了他一个面子,问“不知扶何校尉有何高见”
扶何汸“台州一向以刺史为首,此次交战,自然也是由刺史打头。”
他这句话的道理不错,然而在场宾客却少有人愿意出声附议。
王游在心中冷笑,其实事情如此仓促,台州根本来不及重新选出一位统领,最后只能依照往日惯例,以她为首,那些人迟迟不应,不过是想自抬身价,从中牟利而已。
果然,扶何汸一番苦劝后,其余大族的首领也都勉强答允下来,不过也提出要求,此次出兵,另外几家虽然愿意粮草跟兵卒,却也都要自领一部兵马,这样一来,就算王游跟建平那边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他们也能加以制衡。
事情议定后,黎氏首领便率先起身,扔下满案还未动过的酒菜,简单一拱手便告辞离去,其人之后,劳氏,都氏也都纷纷道别,唯有扶何汸留到了最后。
扶何汸微微欠身,客客气气道“在下有一言想要说与刺史。”
王游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过,道“扶何校尉请说。”
扶何汸“建平蓄谋已久,如今台州想要打赢这一仗,就必然要团结一心,此战关键都在刺史一人身上,还望刺史顾全大局,暂且忍耐。”
王游闻言,面色好了一些在台州这些西夷首领里头,扶何汸是最像中原人的一个,他一向表现得谦逊恭谨,很少与人相争,如今也只求在后方督管粮草等细务,并不非要亲自领兵上前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