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还没亮之时,董非青便从修炼中醒来,出门看了看天色,便将四名弟子都叫了出来。
徐春泽、徐春纾、张春翰、曲春遥四名弟子来到依然黑沉沉的小院里,面面相觑,不知道师尊叫自己等人出来做什么,徐春纾还在打哈欠,看了看师父的背影,用手背捂住嘴,不敢太过放肆。
董非青望着夜空,叮嘱道:“昨夜我感悟气息,这紫竹林的修炼环境与其他地方不同,每日修炼效果最佳的,便是这天亮之前。一则夜过昼来之时,正合阴阳交替之理,你们需用心感悟此时的天地运行轨迹。二则,黎明日出,正是紫气东来。你们现在开始修炼,当日出之时,正值神完气足之际,此时将东来紫气吸入体内,可抵得其他地方一月之功,莫要荒废。”
四名弟子应诺一声,便在院中盘膝而坐,默默感应此时的天地运行轨迹,并在体内循环之际尽力模仿,让体内运行节奏与天地轨迹相符合。
董非青也同样盘膝静坐,吸一口气,徐徐下沉至丹田,心神摒弃,身外如同无物,慢慢地只觉身处虚空之中,遥远的深蓝色夜空中,似有一道道阴阳规则轮转,阳气上升,阴气下降,天地正按照自己的轨迹徐徐运转。
如此修炼,正合了紫竹轩祖师悟道时所写的“身外无物,心内有识”之心境。各人只觉紫竹林内那股磅礴之极的生命之力,如同决堤洪水一般灌注入身体,带着昂扬正气,一遍遍冲刷着自己的经脉。而暗合着天地之机的外界感悟,便随着这般冲刷一层一层地积淀入识海,让自己的生命轮转感悟一点点清晰升华。
过了许久,董非青感觉到天地尽头,有一股热力遥遥而来,便沉声道:“紫气东来,留神在意!”话音刚落,天边一抹红艳从深蓝色的夜空中突然迸发,一道玄奥之极的淡淡紫色光华,犹如贴着地面一般快速而来。
五人同时感应到,那紫色光华轰然进入体内,沿着经脉快速流转,直至沉入丹田。
这道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瞬间便消失无踪,然而董非青只感觉全身轻飘欲起,快美异常,似乎每一个细胞都被那紫气刷过,活跃得如同春雨下的幼苗一般萌萌欲发。
良久之后,董非青脸上淡淡的紫气隐去,徐徐睁开双眼,那目光中,有一道光华闪烁,张口吐出一口浊气,自己感应了一下修炼所得,颇为满意。
回身看向几个弟子,只见四人脸上也是光华烁烁,隐隐有紫气沉浮,便知道这四个弟子受益匪浅,不去惊动,自进屋去了。
黑锅鬼鬼祟祟地从虚空中探出头来,看看四下无人,便拖了一个物事出来,献宝一般往董非青身前一递。
董非青眼珠子都几乎爆了出来,低声道:“老黑,你这一晚上,就是编了个筐?”
果然,黑锅拿出来的那个物事,便是个竹筐。
紫竹为蔑,层层编织,小巧玲珑,立在地上,大约只到董非青小腿,不得不说黑锅编筐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
黑锅怒道:“竹子的!你还想要什么样子?”伸手将筐扔将过来,道:“你用精神力透进去看便是。”
董非青接住竹筐,依言用精神力向内探测,果然这小小的竹筐内部,竟然差不多有自己身处的这个主屋大小。
董非青便换了一副表情,嘿嘿笑道:“锅兄,你这手艺,啧啧没得说了。”
黑锅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副得了便宜卖乖的嘴脸十分无耻?”
董非青哈的笑了一声,便挥手嫌弃道:“赶紧的,几个弟子快修炼完了,准备早饭要紧。”
黑锅气急败坏道:“老子忙乎一晚上了,谁爱做饭谁做,老子要去睡觉了。”说罢呸了一声,消失不见。
董非青无奈,便自去做了些早饭,静待几个弟子收功。
不料这几个弟子竟然一直入定到日上三竿,这才先后出定。
徐春纾功力最浅,第一个醒来,回头见师兄们依然在入定,吐了吐舌头,回头看见师父正在堂内端坐,便悄悄溜进来,献宝一般道:“师父师父,我似乎有所突破了。”
董非青看她小脸上,一股纯净光华淡淡笼罩,身形到处隐隐有木系气息流转相随,便笑道:“不错不错,你的木系功法已经入门,今后你的修炼重点,便是在这紫竹林继续修炼木系功法,同时需注意,五行中木生火,因为木系温暖,火性孕育其中,所以木系功法提升,要在修炼中体悟其中蕴藏的火性之力,两系功法需先后提携,不可错开。”
徐春纾恭敬答道:“是!多谢师父指点。”
董非青脸上浮起淡淡笑意道:“去吃饭吧。”
过了一会,三名男弟子先后出定,也是不同程度各有突破,董非青按照各人的修炼进境分别指点了几句,便让他们也去吃饭了。
如此日日而过,四名弟子的修炼进境虽然再不如第一天那般显著,却也在稳步提升,而董非青夜夜去做盗竹之贼,收获也是极为丰富。
这一日,约定的三月之期已到,董非青让四名弟子收好了行囊,便在院外等候。
过了片刻,月安岚穿林而来,见到董非青等人已在外等候,便蹲身行了一礼,道:“董公子,我来送你出山。”
董非青含笑还了一礼道:“有劳月姑娘了。”二人便信步向山外走去,四名弟子便背着行囊黑锅跟在后面。
徐春纾小嘴撅得老高,恨恨地对哥哥悄声道:“哥,这个女人绝对是对师父不怀好意!”
徐春泽往前面看了一眼,无所谓地道:“师父不会看上她的。”
徐春纾道:“你怎么知道?万一那个女人太过殷勤,师父被她迷住了怎么办?”
张春翰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接口道:“叫师母喽,还能怎么办?”
曲春遥便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连徐春泽一张冷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意。
徐春纾恨恨地在张春翰后背上打了一巴掌,道:“不理你了。”
张春翰笑道:“师妹,我跟你打个赌,这个师母估计你是叫不上的了。”
徐春纾不想理他,但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曲春遥道:“师妹放心,这个月姑娘功利之心太盛,以前来我们山庄的时候目高无人,直到听她师父说起咱们师父的修炼境界,而且紫竹轩对咱们师父也十分看重的时候,这才开始对师父示好。你想,师父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怎么可能看上她?”
徐春纾听了有理,便又高兴起来。
四个小孩在身后嘀嘀咕咕,董非青是不理会的,自顾与月安岚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渐渐出了山,来到山门之处,自有紫竹轩弟子将寄养的马匹送来。
董非青牵过马匹,对月安岚道:“这三个月多谢贵派招待之情,董某感激不尽,临行之际,请月姑娘向尊师及掌门转告董某的心意。”
月安岚低头不语,将一绺头发放在手心里捏来捏去,过了半晌才道:“你的心意么?你到底有什么心意,我又怎会知道?”
董非青怔了一下,不懂这女人是抽什么疯,便认认真真地道:“自然是我董非青对贵宗的热情款待非常感激,董某乃是知恩图报之人,今后定不负贵派之情。”
月安岚脸上涌起一片红晕,低低地道:“但愿你也不负我。”
董非青只觉身上立时炸出了一身冷汗,干笑一声道:“月姑娘,时候不早,我等要启程了,请姑娘保重!”
说罢立时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四个小弟子向月安岚施了一礼,便各自上马,嘻嘻哈哈地策马追去。
月安岚看着远去的尘灰,忍不住恨恨地跺了跺脚。
身后,吕轻琴从门内闪出,冷冷地道:“安岚,你在作甚?”
月安岚一惊,急忙转身行礼道:“师父!弟子……弟子在送董公子一行离开。”
吕轻琴凝神看着她,良久才哼了一声道:“我警告你,莫要起什么奇怪心思。宗门规矩你是知道的,若非修炼有成,功法稳固,绝不可谈及儿女之情!”
看了看这个弟子已经开始泛红的眼眶,又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何况,这位董公子心思深沉,像是有非常重的心结,不是女儿家良配,你还是趁早死了心罢。”
说罢,再不理会她,便自顾离去,留下月安岚在原地茫然失神。
吕轻琴想着这个弟子陷入情痴,不由连连摇头,直入主殿之中。
杨离离正在殿内低头踱步,见吕轻琴进来,便笑道:“人已送走了?”
吕轻琴道:“是,我让安岚送他们出山去了。”
杨离离点头,不再言语。
吕轻琴待要退出,转念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掌门,弟子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掌门解惑?”
杨离离笑道:“你且说来。”
吕轻琴道:“是。弟子细细想来,总觉得宗门这次对董非青照顾得有点过了,当日我承诺三事,自觉已经非常宽宏,还曾担心自作主张,回到师门会受到责罚。哪知掌门一见董非青,便有想招他入宗门的想法,而且……而且承诺宗门长老之位,这、这是不是太过优容了?”
杨离离道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那董非青并非是池中之物,我许他长老之位,便是看他心有多大。若是他当日真的贪图这个位子,答应了入宗之事,这件事便要重新计议了。若是一个宗门长老之位,便可将这三种作物收入囊中,我们又何必再付出其他代价?”
吕轻琴道:“那掌门试探之后,看此子心胸如何呢?”
杨离离道:“其心如渊,所谋甚大,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哪。”
她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中,取出一个极为古朴的卷轴,递给吕轻琴道:“此为本门最高密录,等闲弟子不得观看,你且看一看。”
吕轻琴展开卷轴,细细读了一遍,看到一半便悚然变色,急急看完,不由得心神恍惚,迟疑半响才道:“怪不得我回来说起此事,掌门和几位长老都面色凝重,原来这轮回大劫,竟然是真的?我还一直半信半疑呢。”
杨离离取回卷轴,细细卷好,放回架子上,道:“毕竟这是数千年前的秘闻,大多都是传说,细节已不可考,是不是如那位黑先生所说的状况,目前这世上已经无人能知晓。但是轮回阻断,天地大劫却必定真正发生过。”
她长叹一声道:“我派祖师,千年前创立紫竹轩,依仗的便是一门木系心法,木者,生命之源,荣枯之理,乃是这世间轮回规则的精华所宗。但是创派祖师一生,总以不能窥得轮回大道而郁郁,祖师临终曾言,她修炼一生,每每感悟到生命之终极,却再无法碰触到生命之轮回,似乎总有一层隔膜,坚不可摧,无法通过。因此她穷毕生之力,寻找到所有关于轮回大劫的传说秘闻,记录于此。祖师临终曾说,我派功法若想真正达成仙道,关窍全在轮回重建之上。否则,我为何如何看重这个年轻人?”
吕轻琴踌躇一会,终于道:“掌门,这么重大的事情,寄希望于这个刚二十岁的年轻人,是否有些冒险?我派答允为他的商会后援,很可能得罪另外三大宗门啊。”
杨离离道:“我本来并没有下决心,其实敷衍一下的心思更多些,但那日我亲眼见到这个年轻人,便察觉到他身上的修炼气息,绝不简单!除木系功法外,水火金土规则气息虽然强弱不同,却都有体现,尤为重要的是,拿木系功法来说,他修炼的功法与我派功法迥然不同,竟然隐隐有圆融之像。另外,若我所看无误,这个年轻人——恐怕曾经历过轮回之事!”
吕轻琴一惊,顿时觉得全身发冷,颤声道:“掌门是说,此人乃是死人转生?”
杨离离沉思片刻,却又摇了摇头,道:“轮回之事,我们都全无知识,无法判断。我能感觉出来是因为我也修炼了木系功法之故。在那年轻人身上,能够感觉出枯木重生之意,但灵魂圆融,不是夺舍之类的邪法,即便不是真正的轮回转世,也必然是类似的什么经历。所以,这个年轻人,我们务必要牢牢抓在手上,即使他不入我宗门,我们也要想方设法地交好。轻琴,此事宗门不能做得太明显,你是外门长老,生意往来之事正归你管,我今日赋予你权责,对董非青的商会务必密切关注,若有示好之机,无需请示,可动用宗门一切力量。”
吕轻琴躬身道:“是!谨遵掌门吩咐。”
迟疑一下,又道:“掌门,还有一事。我觉得……安岚那个丫头,对董非青似乎……似乎有意。”
杨离离不以为意,嗤笑道:“那丫头恐怕注定是春心空负了,董非青何等样人?怎会被那个丫头轻易就迷惑了。不过……此事你不要阻止,有个我派的女弟子痴心相恋,就算他董非青不为所动,总还会念其痴情,对我派的好感也总能加上那么一两分,那便值了。”
吕轻琴心中一寒,暗道掌门如此薄凉,这般算计门内一个女弟子的痴情,恐怕自己这个女弟子一生终身无望。心内想归想,脸上却毫无波动,便躬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