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非青此刻确实快活的很,颇有此间乐不思归之意。
这几日相处下来,董非青是寤寐思服,一心所系,而紫衣虽然不通世故,天真烂漫,但这等男女情爱之事,实是天性所关,却不在于阅历深浅的。
她自幼在山谷中生活,遇到董非青,乃是平生所遇的第一个男子,若说从此情之所钟还说不到,她只是觉得,有董非青在身边,便心情欢悦,只想跟他就这般在一起便好。
算算日子,董非青在这山谷中已经待了十几天,这些天来,他干脆连每日的修炼都放下了,只是陪着紫衣伺弄花草,修剪树枝,便如同一个离世隐居的闲人一般,但他的修为非但半点没有放下,反而渐渐有圆融之意。
至少这几日在动用木、土、水系功法,为花草树木梳理脉络,助其生长之时,无论法则运用的精准灵活,还是功力的源源不断,都比之入谷之前有了极大的进步。
而这一切,董非青却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全心全意地享受这前所未有的静谧生活,而身边有佳人解语,眉目传情,更是心神安泰,对生活有着前所未有的期待。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紫衣却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日晚上,二人依旧坐在星光下,随口闲聊,董非青喋喋不休地跟紫衣说起今日为哪株花树驱了虫,又为哪只野羊梳理了皮毛,紫衣却只是嗯嗯地应着,全无往日那般笑语盈盈。
董非青说着说着,便察觉到了异样,便问道:“紫衣,你不舒服么?”
紫衣却不说话,只是抱膝看着星空。
董非青很是诧异,忙坐到紫衣旁边,细看她脸色,却无生病的异样,正要开口再问,却觉得肩臂上一阵柔软,却是紫衣依偎过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董非青顿时心神一荡,却是半点不敢动弹。
良久,紫衣低声问道:“青哥,你什么时候离开?”
董非青十分诧异,侧头道:“什么离开?”
紫衣道:“你身负师门仇恨,又立下宏愿要重启轮回,救你师姐,难道你忘记了么?”
董非青默然,过了一会才道:“我没忘。”
紫衣道:“那你自然是要离开的,可是,我不想你走。”
董非青心神激荡,忍不住道:“那你跟我走。”
紫衣迟疑半响,突然落下泪来。董非青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伸出另一只手,笨拙地绕过去轻轻拍着紫衣的肩膀,希望能让她止住哭泣。
“若是一个女子笑起来颠倒众生,那你千万不要怀疑她哭起来的威力。——董非青”
许久后,紫衣终于停止了哭泣,却更加抱紧了董非青的手臂。
她哽咽着道:“我知道你是会走的,昨晚我梦见了,我喊你,你不回头。”
董非青顿时哭笑不得,柔声道:“放心,我就算走,也一定带你走,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只要你喊我,哪怕万水千山,我都会飞奔回来。”
紫衣抬起头,痴痴地看着董非青的侧脸,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董非青略略偏头,只见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容,就在自己脸侧,因为哽咽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如同娇嫩的花瓣一般,唇角还带着一滴晶莹的泪水。
董非青痴痴地看着她的脸,道:“你走,我便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紫衣慢慢将头靠在他肩上,两个年轻人心中充满了甜蜜情愫,只想这般靠在一起,直至地老天荒。
渐渐地,天边亮起一抹红霞,董非青低头看去,只见紫衣靠在自己肩上,已经睡得甜美,嘴角上翘,似乎梦中也在欢喜。
又过了一会,紫衣懵懵懂懂地醒来,四面张望一下,发现自己紧紧抱着董非青的手臂,头贴在他的肩膀上,一时懵了一下,有些惊慌。
董非青笑道:“你醒了?”
紫衣终于想起昨晚的事,顿时脸上飞起一片红霞,逃也似跳了起来,奔进屋里,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董非青笑着摇摇头,自去煮了点粥,从屋后坛子里取出些腌菜,摆在小桌上,扬声道:“紫衣,吃饭了。”
过了好一会,门轻轻开了,紫衣探出头来看看,便一步一步地蹭出来,坐到小桌边上,端起小碗喝粥,眼神飘忽,半点不敢去看董非青。
董非青原想逗逗这丫头,想想却又不敢。她深居山谷,未经世事,有时候分不清开玩笑和说实话的区别,此刻董非青也极能体会到她心中的忐忑不安,于是叹口气,柔声道:“紫衣,你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么?”
紫衣轻轻点头。
董非青道:“我没有说一句假话。若是你跟我走,我便走,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紫衣迟疑半响,终于道:“我,我出不去。”
董非青笑道:“这个交给我,我只问你,你跟不跟我走?”
紫衣眼睛亮了起来,自从青鸾姑姑去世后,她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离开山谷,却总是被那屏障挡回,下意识地便将“我出不去”这四个字牢牢地刻画在了心里,所以才会有董非青独自离开,丢下自己的噩梦。
此刻听董非青说他有办法,立刻喜笑颜开,道:“我跟你走。”
董非青笑了起来,在她挺翘的鼻子尖上轻轻刮了一下,问道:“那你不再哭了?”
紫衣连忙摇头。
董非青道:“那好,咱们说正事。这片屏障之中,对空间法则之力有着极其强烈的反击,我来之时,本来是空间挪移而来,却差点被这屏障弹出去,后来我是用了阴土之力,屏障之力便突然消失了。因此我猜测,这个屏障力量属于阴水之系,重如千钧,却柔韧异常,只能用土克水之法出去,所以如今你要修习土系功法,尤其是激发体内阴系规则,如此就可以出去了。”
紫衣连连点头,又担心道:“那我这里的花圃怎么办?雪团怎么办?”
董非青道:“暂时只能留在这里了,你放心,我会在屏障外面留下空间通道,以后咱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这里住一段日子。”
紫衣欢喜地跳了起来,道:“那咱们就试试。”
董非青和她来到屏障边缘之处,对紫衣道:“你等在这里,我先尝试一下。”
他伸手先试探了一下那无形屏障,依然是粘稠厚重,无法穿过,当下运起五行阴土之力,将手缓缓伸了进去,果然便如同游鱼入海,毫无滞涩之感。
董非青将手收了回来,对紫衣道:“你来感受一下我刚才的力道。”
紫衣伸出手,贴在董非青的手掌上细细感悟,稍顷便道:“我来试试。”
片刻,那只白玉般的纤细手掌之中,一股纯正之极的阴土之力发出,同样在屏障中穿越无碍,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就探进了屏障之中,紫衣奇道:“就这样就行了?”
董非青道:“正是,我们回去收拾下东西,这就可以离开了。”
二人回到草屋处,紫衣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带着董非青来到青鸾墓前,盈盈拜倒。董非青想到这位青鸾姑姑是抚养紫衣长大的人,说来跟母女之情无异,便也跟着拜倒。
紫衣将一壶刚泡好的鲜花茶,一点一点倾倒入墓前的土地里,认真地道:“青鸾姑姑,我要走了,以后我会回来看你。”
“姑姑,这个人叫董非青,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看看他。”
“姑姑,我要跟他走了,以前你说过,如果哪一天我离开,要来告诉你,你说到时候你会给我送行的。”
董非青与紫衣并肩跪着,听紫衣絮絮叨叨地对着青鸾的墓诉说。片刻后他却注意到,在青鸾墓前有一棵小小的青草,正随紫衣的话语声轻轻摇曳。
那棵草青绿欲滴,长约半尺,青叶顶端有一个小如黄豆般的花苞。
而就在紫衣沉浸在与姑姑想象中的对话时,那棵青草上的花苞一点点绽开,里面一朵紫色的小花犹如阳光下初醒,正慢慢奋力张开它小小的花瓣。
这一切,犹如时间快速流逝,那朵小紫花从含苞绽开,到迎风怒放,再到花瓣凋萎,就在董非青惊讶的注视下发生。
紫衣也注意到了这朵小花的变化,她惊讶地俯下身,用手掌轻轻托着这棵青草,眼看着那花瓣一瓣瓣脱落,最后只在那青草叶顶端,留下了一颗小小的果实。
紫衣喃喃地道:“姑姑,这是你送给我的么?”
风声掠过,小草微微点头。
紫衣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轻轻伸出两只玉葱般的手指,将那棵果实拈了下来,珍重异常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将那颗果实装了进去,揣进怀里,还轻轻用手拍了拍。
董非青心中惊讶,这般时间荣枯之力,乃是他从所未见的大道规则,跟自己所修习的空间大道并列,如此掌控精巧,看来这位青鸾姑姑绝非是寻常之人。
转念一想,自己身边这位紫衣,又哪里寻常了?五行规则之力无需修炼,只需感应一下就能自然用出,其身世之谜的神秘之处,也不亚于这位青鸾姑姑了。他收敛心神,向青鸾墓顿首拜了三拜,道:“青鸾姑姑,紫衣是你养大,如今她要跟我走了,董非青在此向您立誓,此生定不负她,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请姑姑放心。”
紫衣跟着他也拜了三拜,便拉着董非青起身,微笑对着墓前的木板道:“青鸾姑姑,我们要走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看望你的。”
说罢,二人回身离去。
毫不费力地穿过了那屏障,一股寒冷之气瞬间便笼罩过来,紫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问道:“这外面怎么会这么冷?”
董非青从行囊中取出那件白裘,为她披在身上,笑道:“你居住的这个空间,位居西北,而且在高山之上,终年积雪不化,连鸟兽都几乎绝迹,只是没人知道,这样的一个地方,居然还隐藏着一个福地洞天。”
说着从行囊中取出最后一根风雷祖木树枝,来到那块看似巨石,实则为空间门户的地方,将树枝珍而重之地深深插入土壤,起身拍了拍手,笑道:“好啦,以后咱们想回来,只需一转念,就可以直接到这个地方。”
转身握住紫衣的手道:“别怕,抓住我的手,我带你回家。”
紫衣点点头,紧紧握着他的手,依偎在他身边。
董非青意念传出,寻找到黑锅的祖木树枝气息,拉住紫衣的手,一步迈入空间之中。
谷神山上,黑锅正幻化出一个黑衣人,编织着一个空间竹篓,嘴里絮絮叨叨地骂道:“这个臭小子,已经快一个月了,再不回来,老子也不管你这些破事,这就回天坑底下睡觉去……嗯?”
黑锅扭头看后方,那里的风雷祖木树枝正在发出肉眼不可见的微光。
黑锅如同烟雾一般的身体略微有些颤抖,过了好一会才恨恨地道:“这个臭小子!”
光芒一闪,董非青笑呵呵地站在黑锅面前。
黑锅一见董非青,怒从心起,呼地一声飘起,指着董非青便要斥骂,却猛然看到了正怯怯躲在董非青身后的紫衣,不由得一股怒气都消散到九霄云外,指着紫衣问道:“我说,这个女娃子是谁?”
董非青笑嘻嘻地道:“锅兄,她是紫衣,你弟妹,呃……未来的,你准备点见面礼吧。”
说着回头对紫衣道:“紫衣,不用怕,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黑锅。”
紫衣探出头来看了看,疑惑道:“黑锅?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那是一口锅吗?”
黑锅嘿嘿笑道:“不错不错,我就是一口锅,你看。”说着身体消散,露出本体,锅盖咣当咣当地颠了几下,瓮声瓮气地道:“你看,可不就是一口锅?”
董非青笑着把紫衣拉到身边,道:“我的厨艺,都是这位黑锅大哥教的,以后馋了,想吃什么了,就来找他便是。”
紫衣眼前一亮,顿时对这位黑锅大哥好感剧增。
黑锅琢磨了一下,从空间内翻出一样物事道:“第一次见弟妹,这个小玩意,便当作见面礼罢。”
董非青毫不客气地伸手取过,只见那是一根长约三寸,通体乌黑的发簪,在手上颠了颠,惊异道:“这是用祖木树枝做的?”说着不由得心疼起来道:“这祖木树枝何等珍贵,你居然拿来做发簪?”
黑锅不以为意道:“如今祖木树枝已经在我空间内生根发芽,休说做个发簪了,就是做筷子给你吃饭,这辈子都够用了。”说着从空间内取出许多小玩意,道:“我最近做了许多,你也挑一个用。”
董非青向地上一看,只见林林总总有十几个小玩意,都是用祖木树枝做的,于是蹲下身挑拣着道:“这个是……剑柄?这个呢?毛笔?这个是……靠!你还真做了筷子?”
黑锅道:“我也是在做尝试,今后你门中这么多弟子,总要有个随身的空间装备才是。我想着这空间装备必须隐秘,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会给弟子带来杀身之祸。比如这个剑柄,装上利刃随身携带,外人谁知道这里面内有乾坤?就算本人出了事,空间装备的秘密,等闲也不会泄露。”
董非青想了想,赞道:“锅兄心思深远,想得甚是。”
于是取过那柄发簪,交到紫衣手里,笑道:“黑锅兄一番心意,你且收好。这个发簪可不寻常,你凝聚注意力在上面,里面有个空间,可以将随身的物品收在其中,将来携带也方便。”
紫衣细细端详发簪,只见通体乌黑,却隐隐有各色光芒时隐时现,握在手中并不粗糙,宛如琉璃一般,不由得雀跃道:“真好看,多谢黑锅大哥。”
董非青和黑锅同时愕然,如此神奇的空间装备,落在紫衣手里,关注点却是“好看”?
黑锅咳了一声,道:“你赶紧去见那位黎先生罢,我料想啊,这顿骂恐怕是免不了的,你好自为之。”
董非青干笑一声,出门叫来木紫藤、徐春泽等人,也不理会二人见到自己归来的惊喜之态,匆匆将紫衣介绍给二人,让二人陪着紫衣在谷神山上逛逛,自己疾步向内室走去。
徐春泽知道这位紫衣姑娘恐怕就是未来的师娘,十分恭谨,木紫藤上下打量了紫衣半日,却也心中赞叹,不知道公子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位佳人。
紫衣天性烂漫,只要是董非青的亲近之人,她便不存半分敌意,高高兴兴地拉着木紫藤的手,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左顾右盼。木紫藤的心思,却就没有那么单纯了,若这女子未来是徐春泽的师娘,那眼下自然要好好交往才是。
于是只过了一会,紫衣和木紫藤便宛如闺中密友,很是亲热了。
董非青急步进了内室,见莫离天正在屋中,面对着一桌子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各种纸条,一边思索一边在纸上列下种种分析,神色从容,不急不躁。
董非青上前施礼道:“师伯,弟子回来了,这段时间劳累师伯了。”
莫离天抬头,微微一笑道:“回来了?这次失踪,可好玩么?”
董非青脸上一红,便将自己在甘国谋划经过,以及如何与南宫玉树交手,堕入神秘洞天之内等等经过一一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