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门一众七百余人过了沉星江,丝毫不停留,便直奔甘国。
带队的乃是玉皇门首席长老崔曜,乃是玉皇门掌门叶洞玄以下第一人,他此刻心急如焚,从上霄宫传来的信息显示,甘国境内有修者引发了造化之力,这在玉皇门典籍记载中,乃是从所未有之事,恐怕只能上溯到万年前的仙界时代,才有这样的事发生。
玉皇门承上古玉皇殿传承,虽然目前屈居于上霄宫之下,但玉皇门从上到下,无不以修仙世界领袖自恃,所以当上霄宫传来仙缘即将降临的消息后,玉皇门嘴上不说,心里却较着劲,定要在这千古难逢的大机遇中崛起。
所以叶洞玄一接到上霄宫消息,便立即派出大长老崔曜急赴甘国,若不是他正急着闭关,恐怕就要亲自来了。
崔曜带队一路急行,隐隐看到紫竹山时才稍微停留,对身边弟子道:“走得慢些,会合了紫竹轩再一起进甘国,紫竹轩对这里地势极为了解,行事更方便。”
身边弟子喏喏称是,猛抬手向前一指道:“长老,前面就是紫竹轩的人吧?”
崔曜向前一看,顿时脸上露出笑意,便带着弟子迎上前去,笑道:“原来是白衣长老,许久未见了,一向可好?”
羽白衣面色很是不渝,淡淡地道:“崔长老,一路辛苦了。”
崔曜大笑道:“何谈辛苦?贵派掌门何在?待我去见礼,咱们一同前去甘国,将那引发造化之力的小子拿下,以绝后患。”
羽白衣脸上毫无表情,木木地道:“奉掌门令,白衣特来通知贵派,按当日盟约,沉星江以南,乃是我紫竹轩与暗殿所属地界,一应变故,我等自行料理便是,无需玉皇门插手,崔长老,请回吧。”
崔曜脸色一变,仔细看了看羽白衣脸色。
身后弟子忍不住发出鼓噪不满之声,崔曜回头厉声喝道:“都与我住嘴!”便转回头对羽白衣道:“白衣长老,请问贵掌门是什么意思?”
羽白衣眉毛一挑,道:“掌门意思,我刚才已经说了,怎么,我说得不清楚?”
崔曜阴沉沉地道:“造化之力突现甘国,这对于我四派盟约共迎仙缘一事,有着莫大隐患,你紫竹轩这是要独吞好处?”
羽白衣怒道:“什么独吞好处?先别说有没有好处,就算是有,按当日盟约,也是归我紫竹轩和暗殿分配,与玉皇门什么相干?”
崔曜想了想,转身对门下弟子道:“全部撤回江边,我与白衣长老有事要谈。”
羽白衣见了,也对身后弟子道:“后撤十里,等我消息。”
待双方弟子都退开之后,崔曜对羽白衣道:“白衣长老,如今并无外人了,崔某可否问几个问题?”
羽白衣淡淡道:“你问便是,我却未必会答。”
崔曜向旁边看了一眼,对羽白衣道:“那边有个树林,甚是幽静,请白衣长老过去一叙,可否?”
羽白衣不置可否,见崔曜已经走向树林,轻哼了一声,也走了过去。
进了树林,崔曜向四周仔细看了一圈,再转回头时,已经是满脸淫笑道:“好我的小白衣,怎么刚才对我那般冷淡哪?”
羽白衣啐了他一口,埋怨道:“今日可是触了霉头,被那杨离离明枪暗箭的对付,还让我来阻止玉皇门前行,做这般出力不讨好的事!”
崔曜忍不住上前,一边动手动脚,一边道:“小乖乖莫抱怨了,若不是那个女人,我哪有机会见到你啊?”
羽白衣脸上一红,也不抗拒,片刻便满脸红晕,闭起眼睛,只鼻子里发出轻轻哼声,以往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自然早就不见踪影。
过了许久之后,崔曜和脸上尚有余韵的羽白衣走出树林,便走便道:“那杨离离到底是什么意思?”
羽白衣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偷情欢悦之中,恍惚了一下才道:“我总觉得她另有企图,但她心思极深,不会说出来的。”
崔曜道:“不是我挑拨离间,杨离离何德何能做这紫竹轩掌门?当日你若是有我玉皇门撑腰,哪里轮得到她?”
羽白衣恨恨道:“不知老掌门中了什么邪,定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她,论修为,论谋略,我哪里输给她?”
崔曜道:“白衣,你且忍耐些,暗中培植势力,这次她阻我玉皇门过江,便是得罪了上霄宫和玉皇门两大势力,加上暗殿一直也与紫竹轩不睦,等抓到她的错处,我等三派定然逼迫她退位,到那个时候啊,这紫竹轩,可就是我的亲亲小白衣说了算喽!”
羽白衣啐他一口,却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便道:“那便这般说定了,你就借机退回去,跟叶掌门那边添些油加些醋,最好让叶掌门再去跟上官掌门也说一说。若能支持我上位,今后紫竹轩定然唯你玉皇门马首是瞻,如何?”
崔曜淫笑道:“紫竹轩是不是唯玉皇门马首是瞻,我却不关心,到时候你小白衣是不是唯我马首是瞻哪?”
羽白衣脸上一红,低头道:“十年前,我就是你的人了,将来……将来自然也由得你。”
崔曜大喜,凑上去抱住羽白衣亲了一口道:“那事不宜迟,我回去照此办理,你也加紧些,咱们早日把那杨离离掀翻了。”说罢,二人分开,崔曜兴冲冲地返回江边,待快到江边时,咳了一声,将满脸春意收了,阴沉沉地似乎蕴藏着极大隐怒,一言不发地带领弟子又渡江回返。
羽白衣带着随身弟子回到紫竹山下,对杨离离道:“回禀掌门,我等已向玉皇门传达了掌门旨令,对方已退回江北了。”
杨离离若有所地地看她一眼,淡淡笑道:“羽长老果然口舌犀利,如此轻易便让玉皇门退兵了,难得难得!”
羽白衣听了“口舌犀利”四个字,忍不住脸上一热,急忙摒弃心思,笑道:“这还不是全赖掌门威仪?那玉皇门带队的崔长老虽然心中不甘,但哪里敢违逆掌门意思呢?”
杨离离笑道:“这样不动刀兵解决问题,自然最好不过。”
她四面望了望,淡淡道:“白衣,这一趟你辛苦了,且回山守住山门,若再有其他门派之人过江,务须拦住!吕长老,统帅外门弟子,协助白衣长老。”
羽白衣、吕轻琴躬身道:“遵命!“
杨离离接着道:“其余长老、弟子,随我前往甘国。”
所有弟子躬身领命,簇拥着杨离离,向甘国而去。
甘平城外,小河之畔。
紫衣已经停止了向河中输送五行之力,反而是从河中反馈回来的精纯规则之力,在她经脉中不断运转。
紫衣全身上下,笼罩在一层淡淡乳白色光环之内,配合那一身飘飘紫衣,当真有如梦幻仙子,令人有膜拜之意。
山谷周围的花草树木,随着那无形无质的规则之力蔓延,渐渐回复青葱郁郁,一股感恩顶礼之念,也渐渐升腾而起,围绕着光环中的紫衣旋转。
紫衣缓缓将双手合在胸前,那周围的规则之力、感恩之念,便凝聚在双手之上,紫衣脸庞上光芒灿然,似沐浴在神光之中的仙子。
小河之中突然水波荡漾,闭目盘膝的董非青就徐徐从水中升起,坐在水面之上,那河水徐徐绕着他旋转,如同一尊宝座一般,将董非青托在水面之上。
黑锅、大长老等人暗暗惊异,大长老喃喃道:“这便是五行之尊,规则拱卫的境界么?”
黑锅笑道:“不错,这小子五行之力圆满,从此之后,再也无需任何五行宝物辅助修炼,他本身就是五行之源!”
董非青静静体会了一下修为进度,那丹田之中,已经宛如星空璀璨,无数规则之力围绕着中心星核,而那由五行轮盘和太极图组成的星核,随着旋转,不断向四面八方散发着五行之力,源源不绝,再无需外力感悟,此后便是壮大星核,催动进一步感悟,料想未来体内自成宇宙之时,便是功法圆满。
若按境界而论,此番收到好处不少,已经稳稳站在藏象境巅峰。
徐徐睁开双眼,看了紫衣一眼,又环顾周围,笑道:“大家辛苦了!”
一众流民早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竟然便有许多人跪下磕头,乱纷纷地叫着“神仙爷爷!”
董非青从水面上站了起来,慢慢踏浪走回,向众人拱手道:“各位请起吧,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个修炼之人。如今幸赖各位护持,侥幸有了些感悟而已。”
宁乡老拄着树棍,在几个护卫的扶持下才能站稳,他伤得很重,但却坚持着等到董非青从河中出来。他张开一张染着血的嘴大笑道:“他们膜拜你,并不因为你神奇强大,而是因为你是他们心中的神。”
董非青上前扶住宁乡老,看看他的伤势,心中不禁有些黯然。他在南宫玉树的规则之力震荡之下,内脏多处受损,若是年轻力壮之人,好生调养或可恢复,但宁乡老已经年过六旬,这般伤势,除非他是真正的神仙,否则难以医治。
他望着宁乡老的脸,诚挚地道:“我更希望每个人的心中,都尊自己为神。”
宁乡老连连点头,道:“这便是你一直说的自助者天助之吗?”
董非青点头微笑,宁乡老竭力站稳身形,大呼道:“各位乡亲,记住了,每个人都可以过得像个人,自助者,天……天助之!”
一众乡民纷纷回应道:“自助者,天助之!”
宁乡老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纯净笑容,眼一闭,向后倒去。
董非青扶住他身子,轻轻放在地上,心中伤痛,难以言喻。
其余几个乡老走来,一边为宁乡老擦拭面庞,一边低低向董非青讲述宁乡老这几日来的一言一行,董非青静静听完,仰天长叹道:“董某愚钝,如此智慧老人,竟然没能来得及多多请益,奉为师长!可惜!可惜!”
大家为宁乡老更衣净面,点起一堆柴火,焚化了尸身,董非青亲自一点点将骨灰收集到一个小坛子里,珍而重之地交给了一个乡老道:“烦请各位,送宁老归乡。”
待众人收拾好了宁乡老的骨灰,董非青问道:“各位此后有何打算?”
一个乡老黯然道:“如今虽然衣食尚可维持,但甘国战事不知何时方能止歇,长此以往,实在不知道去何处。”
大长老走过来笑呵呵地道:“各位乡亲都是义士,老夫钦佩之至,若不嫌弃,请各位去我南越一族领地居住,我那里山川广阔,便划出一个山头来,专门为各位生计之用,一应的房屋、粮食、农具,全都包在我身上,如何?若他日战事平息,各位还想归乡,老夫绝不阻拦。”
众人听了,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十万大山地广人稀,虽然不如城市周边生活便利,但远离战火之地,便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桃源之所,何况如今是南越大长老亲自邀请,任何一个沉星江南生活的百姓,哪里不知道这个邀请的份量?
几名乡老低声商议几句,便决定下来,向董非青告辞。
大长老指派了一百名南越战士,护送这些乡民去往南越,沿途顺便将宁乡老送回故乡安葬。
董非青亲自送了这些流民们一程,不要说最后关键时刻,来自这些流民的信力让他度过了最后一个关卡,更重要的是,在这群普通到没办法再普通的民众身上,他验证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当日在沉星江畔,他问黑锅:“普通人想要过得好一些,有错吗?”
这些流民,只为求活聚集在他董非青麾下,然而当他们已经度过饥寒之厄时,他们依然走到了小河谷之中,无论他们曾经畏怯,还是逃避,但最后他们嘶嚎着向高高在上的修真之士扑过去之时,他们真正做到了匹夫一怒,天地变色!
董非青默默地走在流民队伍之中,手中捧着宁乡老的骨灰,他一遍遍地用手摩挲着冰冷的坛子,想起那个在漫天飞血之中,拄着树棍走向战场的老人。
最后,流民们带走了宁乡老的骨灰,依然如同当日向甘平城亡命求活途中一般,分成队列阵营,长幼有序,相互扶携,甚至途中见到什么野菜野果,依然本能地摘下来保存。
董非青看着流民队伍的背影,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