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阴司历练

宇宙寰宇之中，围绕着鸿野大陆的诸般星辰，缓慢地开始移动，将更为广博宏大的宇宙法则，投射向这片漂浮大陆。

诸般神秘意志，开始关注到这个原本在宇宙万界中平平无奇的存在。

在无尽遥远的一片星空深处，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无尽星光，在此处全部消失，无论是璀璨的恒星，或是暗淡的微型星体，任何光芒都无法穿透这个区域。

这里竟然是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空间！

然而在这片黑洞空间内，万年亘古一般的沉寂之中，却始终有微弱但持续的信号从中传出，几乎是徒劳无功地试图寻觅到一个回应。

突然间，那股信号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方向，艰难地延伸过去。

它穿越过一个又一个星系，虽然始终暗淡，却不曾消散。

那信号之中，似乎有着破釜沉舟一般的最后希望。

跨越无尽空间后，那信号准确地捕捉到了它的目的地——天坑之底，正在静静盘坐的董非青！

此时的董非青，眼角轻轻抽动，嘴唇也在颤抖，似乎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当他堕入这幻境之时，便立刻知道，这是轮回之道设置的一个历练。

在他身边，有一卷巨大的案宗，随着他的宣判，上面用红、黑两种墨迹记录他的判决，若判决结果用红字记录，则身边的恶鬼会凛遵无误，按他的判决处罚罪人。

但若案宗上出现黑色字迹记录，则身边的恶鬼对他的判决置若罔闻。

看来阴司的审判，也不是审判者可以为所欲为的！董非青这般想着，竭力记住每次被黑字判罚的内容，推敲阴司审判的标准。

两个鬼魂互相厮打着来到案前，都是女鬼。

董非青验看阴司对二人的记录，两个女鬼生前本是好友，其中一个成亲后，每日被丈夫殴打，被打得受不了，便偷偷逃走到她家中躲避，好友的丈夫尾随而来，登门讨要，女子便将好友藏在屋中，出门与那男子理论，谁知那男子暴戾无比，竟然抽刀便砍，女子急忙想逃走，但她的那个好友却在里屋将门死死锁住，以至她反而被自己好友的丈夫杀死！

女子死后冤苦难伸，她最恨的却不是杀她的男人，而是自己的好友，因此在阴司索告，鬼卒便将她的那个好友锁来审讯。

董非青看罢案宗，心中愤怒至极，但他为难之处，在于她的好友虽然卑劣无耻，却并非动手杀人之人，而且从她好友的处境而言，见到自己丈夫气势汹汹而来，心中胆怯从而闭门不纳，似乎也情有可原。

董非青初时宣判那女子好友无罪，将好友的丈夫索来问罪。

女子号哭不已，不服判决，而旁边的卷宗上，赫然出现黑字！

鬼卒岿然不动，对董非青的宣判置若罔闻，甚至隐隐透出鄙视之色。

董非青闭目沉思，不久后便知道自己的错误所在。

阳间判案，与阴间是不同的！

阳间判案，以证据为要，论事不论心。而阴间判案，则直指本心，无论罪人是否违背了阳世间的律条，在阴司一概不认。

董非青记得在阳间，有“论心”和“论行”的两种判断标准，对于善行以论心为先，而对于恶行则以论行为先，因为阳间判案无法判断心中念头，所以必须以其实际所为来断罪行，也就是通俗说的“不能判罚尚未犯的罪”。他或多或少受了阳世间判断善恶罪罚的标准，所以做出的判罚并不被阴司所认可。

想到这里，心神贯通，睁开眼来，厉声道：“求助于人，反致恩人于死地！其后更毫无愧疚之心，来到这阴司之地，还要与恩人厮打，这等禽兽不如之人，阳世间或者无法论罪于你，但我阴司洞鉴人心，却不能容你这蛇蝎之辈！”

重重一拍案上醒木，宣判道：“被害女子，心存正义，无辜被害，着转世于良善富足人家！那毒妇毫无感恩之心，又无悔改之意，着转世为猪狗之辈，历经九世，吃尽苦楚，死于刀俎，其罪方消！”

话音一落，案宗上黑字抹去，红字出现。

鬼卒大声应诺，将那恶毒女子拖了下去，送入畜生道轮回。

董非青顿时心思通明，明白了阴间判案的标准，此后一路审判并无谬误。

但此刻他终于遇到了难以解释的问题。

堂下的鬼魂，身着一身医者冠服，面容愁苦，身后数十个鬼魂咬牙切齿缠绕着他撕咬。

董非青展开案卷阅读，那医者沉迷于医道研究，竟然偷窃尸体解剖，死后那些被他毁损身体的鬼魂却不放过他，抓着他来到阴司举报。

初时董非青不以为然，按他所接受的黑锅教育，尸体解剖对于人类医学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此案是非一眼可辩，当即判那医者无罪。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案宗上竟然出现了黑字！董非青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他心知肚明，出现黑字的原因，是阴司的判断标准远远未能达到后世蓝星的程度，那医者虽然相信解剖人体能令医道发展，能救活更多的性命，但他尚未研究成功便已身死，阴司自然不肯相信他的做法对医道有益。

若顺水推舟，判决那医者亵渎亡魂之罪，可谓皆大欢喜，不但能安抚数十个亡魂，阴司也会以红字认可他的判罚，即使那个医者，恐怕也是无话可说。

但他无论如何，过不了自己的内心！

若坚持原判，轮回大道试炼就此失败，从此再也不能实现开启轮回的宏愿！

说服阴司么？董非青想不出如何用另一个世界的经验，来说服阴司接受自己的道理。更何况，也并没有一个人肯听他解释，天道轮回，就只是用冷冰冰的笔墨直接判断他的对错。

两难之境，如何选择？

从无尽空间中延伸而来的那股信号，便盘旋在董非青上空，看着他如何选择。

过了许久之后，董非青睁开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轮回之道，除公平心、慈悲心之外，尚有大勇气这一条铁律！若我畏惧失败，违逆本心，就没有资格接受轮回传承！我董非青坚持原判！医者行为或有不妥，但全然出自医者父母之心，损毁诸多遗体，乃是为了拯救更多生者。轮回大道若指我判罚不公，尽可断我传承，但千年后，自然能够判断我的对错！”

阴司无言，冰冷如昔，那巨型案宗上依然是沉默的黑字。

董非青叹息一声，既然做好了试炼失败的准备，此刻也并不后悔。

旁边几个鬼卒走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之意，伸手去摘他头上的冠冕，并准备将他拖出试炼幻境。

正在此时，头顶盘旋的那股意志突然发出微弱的声音。

虽然微弱，但却沉实，听在董非青耳中，极为清晰。

那声音问道：“你之判决，可有私？”

董非青坦然答道：“无私！”

那声音又问道：“判你失败，心中可悔？”

董非青昂然道：“不悔！”

那声音沉默片刻，问道：“你据何而断？”

董非青道：“以如今的理解，此人有罪！但若延续千年，自然知道此人非但无罪，反而应该功垂千古，为一代医神！”

那声音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喃喃道：“奇怪的小子！你竟敢说能预判千年……也罢，我将推演时空，若千年之后果然如你所说，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我如今法力受制，推演时空颇为不易，你且耐心等着罢！”

董非青一揖道：“多谢！”

那声音沉吟片刻，又道：“无论对错，你坚持心中所想，败亦无畏，这大勇气者一项，总是合格了，虽然今日你被判退出，但总不能毫无所获！”

此言一出，周围的幻境空间中，光线一暗，从那巨大案卷之中，徐徐飘出一杆笔，向董非青飘飞而来。

董非青伸手接住，那支笔顿时化作一团虚影，在他手心消失不见。

那声音道：“獬豸笔，历无数会元，笔下写尽人间善恶，唯至公无私者方可驾驭，若有朝一日，你背弃本心，有违公平之道，此笔便会自行离开。”

董非青道：“多谢前辈馈赠，只不知这笔有何用处？”

那声音道：“獬豸笔为至公之笔，有审断阴阳之能，若遇人间不平事，只需写下他的罪孽，便可发动阴司轮回之罚！”

董非青听到这里，心中大喜，心道这笔简直无敌了！今后遇到玉皇门这等强取豪夺之事，岂不是下笔便可灭其宗门？

正想到高兴处，听到那声音继续道：“只需你成就轮回大道，开启六道轮回，无上功德塑体，便可行使此笔神威。”

董非青顿时一瓢冷水浇在了头上，郁闷道：“原来现在还用不了……”

那声音斥道：“以你如今蝼蚁般的修为，若强用此笔，只需写半个字，便能让你神魂俱散！如今此笔跟随你一起修行，能让你领悟更多轮回大道，这好处难道还不够么？何况将来你成就大道之后，此笔随你得道，便是本命法宝！小子，休要太过贪婪了！岂不知捷径便是死路？”

董非青蓦然清醒过来，心知自己不知不觉犯了贪念，顿时浑身冷汗，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知错了！”

那声音似乎颇为疲惫，道：“去罢，红尘炼心，前路尚远。”声音渐渐杳远，到最后一个“远”字时，几乎已无法听见。

一股讯息沿着来路回归，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徐徐回入那黑暗之中。须臾，一个声音，从黑暗深处隐隐传来：“千古以降，世易时移！善恶可逆，此心难违！陈规墨守，大道已偏，唉……”最后的叹息声中，有着无尽的悔恨之意。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陈规不可墨守，亦不可轻抛！对错之论，为时尚早！长河逆旅，白驹如隙，千秋功过，演！”

随着最后一声断喝，黑暗深处，一股玄妙至极的法则波动，将万里宇宙都震荡得微微颤抖，向不可知之处蔓延而去。

董非青浑身一震，从虚幻之境中清醒过来，刚才所经历的一切经过，依然让他无法自拔，而目光所及，周围冰冷死板的雕像提醒着他，他已经从那幻境中退了出来。

徐春纾一直守在董非青身边，见他睁眼茫然四顾，惊喜地叫道：“师祖！师伯祖！师父他醒了，醒了！”说着竟然眼眶一热，泪水涔涔流了下来。

董非青听到她的喊声，回头向她看了一眼，这才慢慢从幻境中适应过来，忍不住笑道：“傻孩子，师父没事，哭什么？”

徐春纾使劲抹着眼泪，呜咽着道：“师父你吓死我了……呜呜……你都这样十几天了……”

董非青拍了怕她的脑袋，笑道：“好了，师父好好的。你哥哥呢？”

徐春纾哽咽道：“哥哥去寻吃的东西了……”

妘川和印若离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董非青脸色，欣慰道：“果然醒了！青儿，你可有什么不适？”

董非青急忙站起，躬身道：“徒儿一切都好，劳师父师伯挂念了。”

印若离问道：“你刚才是不是陷入了幻境？”

董非青沉思片刻道：“弟子不能肯定，但如果弟子不是失心疯发生幻觉的话，那么弟子应该是接受了某种试炼。”

印若离立即追问道：“哪方面的试炼？”

董非青道：“阴司地府……判官！”

印若离吁了口气，脸色露出笑容，道：“青儿，不是幻觉，确实是试炼。当时我在你身边，功力与你相连的瞬间，我也看到了这个场景。”便将自己看到的景象简单描述了一下。

董非青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是幻觉。”

他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向众人描述了一遍，众人惊叹不已，也都为他试炼功败垂成而颇感惋惜。

印若离问道：“青儿，你何以这般肯定，那医生乃是出于医道仁心，而不是暴虐成性，残害尸体呢？”

董非青想了一下，便如实道：“师伯，我曾听救我的高人，讲述过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