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天生之血 獬豸之笔

许久之后，众人终于从董非青讲述的故事中清醒了过来，印若离叹道：“想不到！我们这个大陆，竟然是从一个完整世界中剥离出来的！”

妘川也感叹道：“那个世界，你说的那个什么……科技，竟然如此厉害！竟然能让普通人，拥有和仙人对抗的力量！真是让我这个老铁匠为之汗颜！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董非青想了想道：“师父，说不定是有可能的。”

妘川奇道：“为何？”

董非青道：“弟子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一种预感，我们这个大陆，未来恐怕会跟那个世界有些交集，也说不定。”

印若离忽然道：“那么所谓科技与修仙之争，青儿你怎么看？”

董非青坦然道：“我未曾亲眼看过所谓科技世界，但我以为，修仙得道，得的是什么道？归根结底，仍然是人仙之道，如果做了仙人，却反而惹来人间厌憎，那这个仙人，必定大道有亏！”

印若离怔了怔，捻须无语。

正在这时，徐春泽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师父！师父！那边发现有个出口！”

众人一听，顿时将修仙的问题扔到脑后，齐齐站起，向徐春泽看去。

徐春泽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父，我在那边看到了……一扇门！”

董非青皱眉道：“门内是什么？”

徐春泽摇头道：“那门弟子打不开，但看着，跟师祖设下的机关非常类似！”

妘川精神大振道：“论机关之道，天下无出我魁斗阁锻器宗者，咱们过去看看。”

众人有了脱身之望，都是心情激动，点起了几支火把，便跟着徐春泽向那大门处走去。

在这地底大殿之后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矗立着一扇门。

若说它是门，其实颇为勉强。那里的墙壁上看似爬满了枯藤，而纵横交错的枯藤之中，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但却并无门扇、把手之类的物事，甚至轮廓之内的形状图案，也跟其他墙壁并无区别，密布满是青苔的石板。

徐春纾疑惑地凑过去看看，轻轻推了推那墙壁，问道：“哥，你从哪儿看出这是一扇门？”

徐春泽道：“我是想将这些枯藤拉下来取火之用，你试试拉动枯藤。”

徐春纾依言伸手，向那枯藤抓去，却抓了一个空！

她咦了一声，伸手向枯藤摸了摸，诧异道：“这枯藤居然是画上去的！怎的看起来跟真正的枯藤毫无区别？”

徐春纾一边说，一边沿着那枯藤图案细细摸着，忽然道：“我知道啦！这里看似画着枯藤，但能摸出门框的缝隙！”

妘川走上前，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那几乎无法感受到的门框缝隙，感慨地道：“这般的手艺，我当年只在我师父手底下见过。”

他用手指细细捋着那画在墙上，几可乱真的枯藤，对董非青道：“青儿，你来试试，看看你如今的阵法造诣如何。”

董非青走上了，将一根手指贴在那枯藤之上，轻轻沿着画势抚摸，过了片刻，低声道：“青箬叶三，混合万年钟乳二，紫乌香一，重瞳草一，含影砂一，这最后一份……”他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却始终无法分辨这阵法材料中，所混合最后一种成分是什么。

过了片刻，董非青疑惑地睁开眼睛，问道：“师父，我只能感觉出这最后的一种成分，似乎是一种血液，但无论其质感，还是气味，都分辨不出是什么血液。”

妘川叹道：“你自然分辨不出，能分辨出其他九成的配方，以及看出最后一种是血液，这已经比师父强了。”他拍拍董非青的肩膀，道：“若不是为师恰好知道，也是看不出来的。这最后一种成分，乃是……天生之血！”

看着董非青疑惑的目光，妘川道：“所以我可断言，这个阵法乃是我魁斗阁前辈所设，当日我师父曾经告诉我，这天生之血，天下唯我魁斗阁曾有秘藏，但在千年前被创派祖师用完了，想必便是用在了这里。”

董非青正听得入神，但妘扬说到这里，却停了口，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董非青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师父，那到底什么是天生之血？”

妘扬却似没有听到一般，依然是怔怔出神。

“天生之血，天哭血雨，人间糜乱！”一个声音传来，却是印若离缓步走来，神色肃穆，接着道，“当造化颠覆，人间有灭世之灾时，上天目睹无尽生灵丧命，感念那一股哀天动地的人间悲苦，为之嚎啕血泪！落入人间时，遍野皆红，这便是天生之血！”

董非青听得头发几乎都要竖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既然人间已经如此糜乱，为何上天只是嚎啕血泪，却不肯遏制灾乱？”

妘扬定定地看着那阵图，喃喃道：“我师父说，人间聚散皆有定数，人间劫难也是定数！当大劫之时，非但举世颠覆，人沦山没，金玉化消，甚至周天神灵，一样逃不过这个劫难，除了嚎啕痛哭，血泪遍洒，还能怎样？”

董非青冷笑道：“定数！难道一切灾厄，一个定数便可以交代过去？我曾听过一个故事，在那个异世界中，某一年天降洪水，人间传说，因为世间人太贪婪，因此天帝降怒，以洪水灭世。然而人间东西两大部族中，西方那个部族的首领造了一艘船，将各种动物各取一对，躲入船里，坐看族人为鱼鳖之食，等待洪水退去后重新繁衍物种，渐渐恢复人间。而东方的那个部族，举全族之力，移山填海，引导洪水散去。若是遇到这等天灾，归咎于定数，坐地嚎啕而不肯出力，这算是慈悲？我看这天生之血，实在是天地间第一虚伪之物！”

话音刚落，董非青只觉得怀中突然一片灼热，将肌肤都烫得生疼，急忙探手入怀一摸，却摸到了从幻境中带出的那支獬豸笔。

那支笔在颤抖！

董非青一时以为自己又进了幻境，但他用力握住怀中毛笔时，却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枝笔变得滚烫，而且有些癫狂般地颤抖。

它在愤怒！这是那枝笔明确无误地向董非青传达的一种情绪，它很愤怒！而这种愤怒，便是对着那所谓的“天生之血”而来。

过了好一阵，那笔的颤抖愤怒才停止下来，再次平静地一动不动，董非青心中充满疑惑，但此时却无暇顾及了。

印若离听了董非青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反驳。但妘川听罢，却点了点头，道：“这就说得通了。”

众人被妘川这句话弄得有些迷糊，董非青道：“师父，什么事情说得通了？”

妘川指着那画成枯藤一般的阵图道：“我刚才一直在看这阵法的走势，揣摩这个配方的用处。青箬叶的作用有二，其一，青箬叶性寒，介于金、木之间，自身属性便是相克的，使其木性法则收敛在杀意之下，引而不发，同时也有调色之用，使这枯藤栩栩如真，搭配万年钟乳，可使阵图永不褪色。紫乌香是从西域紫乌鸟的粪便中提炼，其性剧毒，由青箬叶的木系法则压制，若擅自毁坏阵图，则其毒发。重瞳草、含影砂的作用毋庸置疑，令人直视阵图时，浑然不觉它是画在墙上，而呈现出凸起的枯藤样子。若以这四种配方看，阵图材料以金制木，以木制毒，其间平衡极为巧妙，若不是擅自破坏，便无异样，而且以假乱真，若不是春泽去拉动枯藤，绝难发现。”

董非青犹豫片刻道：“紫乌香之毒，虽然不是无药可解，但沉积了这么多年，重瞳草、含影砂的阴寒之气渗入其中，其毒之烈难以想象！若是动了这个阵法，失去青箬叶的压制，恐怕连服解药的机会都没有！”

妘川道：“我一直不懂的便是这件事！我魁斗阁阵法，一向不会如此霸道，考验的乃是寻微知箸，五行相生之道，不可能设置一个全无解法的阵势出来……但你刚才说的话，却提醒了我，天生之血，便是这阵法的关键，这就说得通了！”

董非青凝神思索，半晌才无奈道：“师父，不是我学艺不精，这天生之血，到底有何药性，力量属性如何，我全然不知。”

妘川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天生之血，乃是这天下最为虚伪之物！”

董非青略有所悟，道：“师父是说，这天生之血，作用便是……用来骗人？”

妘川道：“不错！否则这阵法中，根本无需加入这天下仅此一瓶的天生之血，如果我没有猜错，只要能激发天生之血的力量，便能让紫乌香忘记自己的毒性本质，陷入迷茫之中。”

董非青心念一动，道：“激发天生之血么？弟子倒是可以一试！”

妘川奇道：“你对天生之血毫无认知，如何一试？莫要托大！万一没有激发，毒性扩散开来，我们这五人无路可躲！”

董非青又斟酌片刻，笑道：“师父放心，我有把握。”说着便从怀中取出那枝笔来。

妘川问道：“这是何物？”

董非青道：“弟子从幻境中得来，刚才我提到天生之血时，此笔在我怀中自行跳跃，躁动异常，恐怕是天生之血的对头，也未可知，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说罢，董非青将獬豸笔握在手中，凝神感应。

他本不知这笔的用法，但只一握在手中，心中顿时生出玄妙感应，将体内混沌之力轻轻灌注进笔内。

蓦然间，那笔身白芒一闪，微微抖动，笔尖上一簇洁白如雪，不知用何种毫毛制成的笔头，瞬间嫣红如血！

董非青福至心灵，低声道：“至公之笔，录人间真相，记阴司判词，笔端红字一落，判断阴阳，明辨是非，此笔之下，不容一切口是心非、巧言令色之徒！”说罢，将那笔捺在门板之上，徐徐写了一个“开”字。

在那被描画成枯藤的阵法图案中，隐隐有一股血腥气升腾，众人耳边顿时传来一阵怓哭之声，其情悲切壮烈，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意！

枯藤之中，那青绿色的藤蔓猛然飘忽不定，其间紫气蒸腾，跃跃欲出。

然而那血腥气更加浓重，悲天悯人的怓哭之声更盛，隐隐听得有一个飘渺之极的声音边哭边诵道：“天不慈兮地不悲，干戈起兮万民危，生灵流难兮何令我见，心志摧兮徒泪垂！”

那悠悠杳杳的歌声，令五人心神为之摇荡，几乎便要一同落下泪来，而阵图之中，那正在挣扎起伏的紫气，随着那歌谣之声，竟然渐渐平息下去。

五人之中，唯一没有被那歌谣和哭声迷惑心智的，唯有手握判官笔的董非青，一股热流从手中传来，使他保持着心头的一片清净，看时机已到，纵笔如飞，在那围绕大门的枯藤画像上闪电般涂抹一遍，一片殷红如血的墨汁，顿时将那阵图完全覆盖住，墨汁到处，泛起阵阵波动，将那阵法图案中的所有材料瞬间封制，杳杳歌声，逐渐暗淡，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终于渺渺而绝。

只听吱呀一声，一扇大门，在众人面前徐徐开启！

徐春泽、徐春纾兄妹一声欢呼，董非青也对妘川和印若离笑道：“师伯，师叔，我先进去，您二老跟在春泽兄妹后面进。”

妘川微笑点头，印若离却不知为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却没说什么。

董非青走进大门，迎面看到的景象，不禁让他也怔了一怔。

身后众人陆续走进，妘川和印若离顿时惊呼一声！

那大门之内，是一座大厅，而那厅中布局，与当年魁斗阁南斗厅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