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带着老人,左拐右拐来到一间破草屋前,老人心中起疑,问道:“大人,不是去衙门么?”
小吏笑嘻嘻道:“我只管传话,你孙子如今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寻。”说罢竟扬长而去了。
老人知道有诈,但亲孙子不知下落,又怎能不找?当下咬了咬牙,从地上拣起一根木棍,左手轻轻一推那草屋门,右手将木棍挡在身前,一步便迈了进去。
董非青在身后看着,点了点头,这老人虽然年纪老迈,但从这一步便可看出来,年轻时必定是久历沙场的老兵。
老人一步踏入草屋,只见自己孙子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控制在手中,大喝一声,不待对方反应,以绝不似年老体衰的速度直直撞了过去,只盼能将孙子抢在手里。
徐春纾有些于心不忍,但徐春泽却极其相信师父,却不会做欺压良善之事,一手伸出,在老人肩头轻轻一按,那老人只觉一股古怪之极的力道袭来,转了几个圈子,坐倒在地,却并未受伤。
董非青一步踏了进来,阴森森地道:“老人家,只需你说出烈问岳的真正下落,我便放了你孙子。”
老人没料到修真界竟然跟踪到这里来,想必已经听到了自己刚才跟孙子说的话,顿时万念俱灰,冷笑道:“你们是玉皇门的狗贼吧?要杀便杀,废什么话?”转身对孙子喝道:“寒儿,你怕死么?”
那孩子挺了挺胸,大声道:“孙儿虽年幼,却也是雪家后代,我雪家历代都是烈大帅麾下的兵,哪有一个孬种!”
董非青笑了笑,对徐春泽点了点头,徐春泽会意,便松了手,对那孩子道:“莫怕,我们不是玉皇门的人。”
那孩子几步便跑到爷爷身边,扶住爷爷,看向董非青三人,惊疑不定。
老人冷笑道:“不要做戏了,我老头子活了六十岁,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
董非青道:“老人家,我姓董,乃是十万大山谷神教宗主,你认得百里赤么?”
老人咦了一声,看向董非青。
董非青道:“我与十四皇子、百里赤将军都认识,烈老元帅的孙女如今就藏在我谷神教山上。这次我是奉百里将军之托,来瑞国接他的父兄一家,老元帅还派了三十名撼岳卫一起护送。”
老人问道:“有什么凭据?”
董非青苦笑起来,道:“老人家,我能有什么凭据?但如今就算我真是玉皇门人,还用跟你这么费劲么?”
老人道:“无论你是谁,反正烈老元帅的下落,我确实不知。”
董非青道:“无妨,只是既然我与烈老元帅相识,便不能放任你们爷孙俩在此受人欺负。我们马上要回十万大山,老人家不妨跟我们一起回去,见到烈元帅的孙女,就明白了。”
老人道:“我不能跟你们走。”
董非青问道:“为何?”
那孩子跳起来道:“我爹娘生死不知,我们不能走。”
董非青问道:“你父母去了哪里?”
那孩子看了看爷爷,见爷爷并未阻止,便道:“出城之时冲散了,但我们沿途留了记号,爹娘若无事,过几日自会寻来。”
董非青沉吟片刻,对老人道:“老人家,我有急事,不能在瑞国久留,等这孩子的父母找来,你们便设法过江,去谷神山找我便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些银两来道:“你们不要住这里了,我会委托安置使大人,带你们去县城中租一处房屋住下,做些小生意也好。”
老人半信半疑,但看看孙子,觉得确实不能让孙子再住在这里吃苦了,便接过了银两道:“多谢董宗主了。”
董非青看了看那孩子,皱起眉头道:“你这孙子,估计是最近颠沛流离,也受了些惊吓,如今体内可不太稳妥,若不及早医治,恐怕一场大病是免不了的。”
老人一听孙子有病,顿时紧张起来,但他却又不太信任董非青,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董非青知道他的心意,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三焦经脉有些紊乱而已。”便走上前去,对那孩子道:“放松,我没有恶意,给你搭搭脉。”便将一根手指压在那孩子腕脉之上,凝神感受了一下,便将一股混沌真气,从那孩子腕脉中送了进去。
那孩子哼了一声,头上腾腾冒出热汗,身体也有些摇摆。
老人面露紧张之色,正要上前阻止,董非青的手却已收了回来,淡淡道:“孩子无事了,等安顿下来之后,需要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滋补一下即可。”
他又深深地看了那孩子一眼,问老人道“你孙子叫什么名字?”
老人道:“雪锋寒。”
董非青楞了一下,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老人自豪道:“是烈老元帅亲自起的名字。”
董非青笑了笑,又看了那孩子一眼,便带着徐春泽兄妹出了草屋,径自去寻蒋雍,将那老人的事拜托给他。
蒋雍本是本地大族,要安顿这样一对爷孙毫无压力,况且一应费用都是董非青出,那更加没问题,当下拍胸脯担保,必定妥善安顿。
董非青带着徐春泽兄妹出来,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临时宿营地方向。
徐春纾心细,嘻嘻笑道:“师父,我怎么觉得你看上那小孩了呢?”
董非青也不隐瞒,道:“不错,我给他诊脉之时,发现这孩子资质极佳,天生的经脉通畅,尤其难得的是,他体内阴系法则极其旺盛,如今阴系法则才开启几天,他未经任何修炼,体内的阴系法则却已自然觉醒,若以境界论,这孩子此刻便已过了通幽,直达入玄之境,只是不会运用罢了。这孩子其实没什么病,只是阴系法则觉醒,让他有些不适应而已。”
徐春泽问道:“师父,那你是想收他为徒?”
董非青道:“自然,只是如今他爷爷还不很信任我,而且孩子父母生死未卜,此时提出来,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也罢,等他们一家团聚,去谷神山再说吧。”
徐氏兄妹对视了一眼,彼此明白心意。徐春泽便道:“师父,这样有些不稳妥,小师弟一家独自在瑞国,怕是危险尚存,而且若一家团聚后,不去谷神山呢?”师父既然要收徒弟,徐春泽也不担心人家不拜师,此时竟然直接便叫起小师弟来了。
董非青听了“小师弟”三字,心中颇有些感触,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徐春泽道:“这件事便交给我兄妹了。师父您跟师祖、师伯祖回山,我们俩便隐伏在旁,若有危急也可帮上些手。若是平安无事,等小师弟父母回来,我带他们一家三口回山便是。”
董非青点头应允,自己想想却也好笑,不知不觉中,这些刚入门不到两年的年轻弟子们,竟然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由好笑之余,也有些感叹。
既然已经说定,董非青便不犹豫,向两名弟子点点头,便转身去马车处会合了师父师伯,启程向沉星江去。
这一路上,因为修真门派蛰伏,沿途并无意外,只是看到瑞国各地灾后的凄惨状况,三人都有些唏嘘。
这般地方自主救灾便是如此,有些地方官员得力,士绅同心,状况便好得多,而有些地方的官员,失去了中枢制约,非但不尽心救灾,反而与士绅携手,抢夺民田据为己有,乃至于趁人之危收购人家姿色好的女儿为妾为婢的,也是司空见惯。
董非青一路沉默寡言,只是默默看着这种种众生相。
快到沉星江了,妘川终于忍不住,问道:“青儿,你每日看着这些事,心情沉重,却又不出手,这是为何?”
董非青不禁笑道:“师父,我一人能救得几何?况且我救了又怎样?快意恩仇么?师父,给你讲一个笑话,某日一侠客喝酒时,遇到歹徒吃了酒饭不给钱,当即出手教训,打得人仰马翻,仰天大笑离去,你道好是不好?”
妘川道:“豪杰之士,扶危济困,有何不好?”
董非青道:“你不出手,店家最多赔几文饭菜钱,你出手了,那些流氓歹徒不敢招惹豪杰,等这位豪杰走了,岂有不报复店家之理?而且在酒肆内大打出手,说不定损坏的桌椅器具,都比那顿饭钱贵得多了。”
妘川沉思片刻,不得要领,问道:“那若你遇到这等事,如何处理?”
董非青叹道:“最多私下多给那店家几文罢了。师父,这等事依靠不得武力解决,就如同这些贪官豪绅,你若不杀,我等走后他变本加厉你待如何?你若都杀了,此地更加没有秩序。说不定啊,呵呵……”
妘川听他笑得意味深长,不禁问道:“说不定怎样?”
董非青冷冷道:“说不定我等走后,再去恃强凌弱,抢夺资财儿女的,便是我等刚刚救下的灾民。”
妘川、印若离听得身上有些发冷,不由得出神。这二老都是不理俗务之辈,对世事的了解与董非青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哪里想过世俗间事,竟然是这般的麻烦,这般的琐碎,都有些头疼。
妘川道:“以你看来,应当怎样?”
董非青肃然道:“秩序!秩序非常重要。若无秩序管束,当一个小民抢夺邻家资财而不需受惩罚,则他的胆子会更大,而他的邻居被抢了,发现凶手无事,自然会壮起胆子再去抢别人,这般轮转到最后,世上无一人不被抢,也无人不去抢,这般世界便是谁力气大谁说了算,那是极其可怕的一件事。”
印若离忍不住问道:“那我修真辈当做什么?”
董非青呵呵笑道:“似我等这般天然便凌驾于秩序之外的人,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的慈悲。”
印妘二老不再说话,心事重重,董非青也再不提起。三人驾着马车一路到了沉星江边,便觅船过江,董非青惦记父兄,便径直奔谷神山。
山下弟子见掌门回来,急忙派人飞也似地上山通报,木紫藤闻讯急忙下山,在半山腰迎上了董非青。
董非青见这丫头一边假模假式地向自己见礼,一边眼睛骨溜溜地向自己身后扫,不禁好笑,便道:“春泽兄妹还有些事情做,目前还在沉星江北,若顺利的话,过几日便回来了。”木紫藤暗中松了口气,笑道:“大祭司就爱开玩笑,谁管那呆子几时回来!”董非青只是笑笑,并不揭穿。
一路上山,一路听木紫藤说了情况,董非青这时候才知道父兄过江这一路竟然如此之凶险,竟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问道:“如今老先生在山上怎么样?”
木紫藤笑道:“大祭司放心罢!烈姑娘和紫衣姑娘把老先生伺候得好着呢,百里将军也请了假赶了过来,如今老先生和百里大先生夫妻俩,在咱们这谷神山上乐不思归,如今应该正在花厅喝茶聊天呢。”
董非青听罢,命木紫藤带着印妘二老去寻黎先生,自己急急向花厅走去,迎面遇上俞鸿闻听掌门归来,出来迎接。董非青站住脚,深深一揖道:“多谢俞长老,危急关头没有乱了方寸。”
俞鸿提起此事便甚是得意,拈着白须谦逊道:“老夫总算是痴长了几岁,平日细心了些,遇到事情也比年轻人沉稳些,掌门不必过誉。”
董非青深知这位俞长老心意,便顺着他的话道:“不错不错,我谷神教实在是离不得俞长老这般的定海神针,今后俞长老若见到小辈们行事不稳妥,便直接训斥便是,一宗的大长老,这点权威是要有的。”
俞鸿心满意足,拍着老胸脯,向董非青表达自己对宗门的一片赤诚之心,董非青只是微笑听着,耐心等俞长老说完了,才道:“俞长老实在是辛苦了。如今我刚回山,劳烦俞长老将这些日子里,宗门发生的大小事情整理一下,若有需要我知道的事,晚上咱们一起议事。”
俞鸿连声答应,喜气洋洋地自去了。
董非青见他走过转角,立即便飞步直奔花厅。
刚进大门,便听到自家二哥嚣张之极的哈哈大笑,正对自家老子吹嘘道:“爹,儿子的本事大了去啦!别说给你拐一个烈老元帅家的孙女回来当儿媳妇,就算是大陆三国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