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
白雪皑皑,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刮的骨头都在发寒。
轰轰轰——
兵器和铠甲碰撞的摩擦声里,一列列的秦军士卒们列队撞碎飘零的白雪,开拔出了邯郸西城门,一面面残破的旗帜高高的飘扬在众人头顶。
“入列。”
“入列。”
秦军士卒此刻正在集体撤离整座邯郸城,宛如百川归海一样汇聚到外面庞大的军阵之中。
咯吱咯吱的声音里,一辆接一辆的牛车、马车压过街道,拉着成堆的铠甲、兵器、箭矢、粮草等等一大批的缴获物资同样跟随了出来。
西城墙上,嬴钧静静俯瞰着出城的大军,肩膀和头盔上有薄薄的落雪堆积,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
北地一日落雪三寸,气温更是在一晚上的时间骤降。
冷的刺骨。
他的身后一众秦军将校同样肃然的按剑而立,所有人粗糙的面孔上此刻全都挂着白雪,面色冻得发红。
此刻,为首的副将张唐上前一步,拱手禀告道:
“大将军,邯郸城已经被搬空。赵国王宫以及诸多公卿府邸,末将亲自带人查看,没有任何的遗漏。邯郸的武库以及城内隐藏起来的藏兵之地,全都已经被掘地三尺的搜索,无一留下。”
“好。”嬴钧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是依旧盯着已经成为空城的邯郸。
堆积的落雪下,残垣断壁、狼藉一片,偶尔还有战死的赵人尸首僵硬的掩埋在雪中,成为一个个的雪人。
但却没有任何的趣味,只有惊悚和荒凉,而等到大军彻底的离开,邯郸将彻底的成为一座空城。
邯郸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被搬空,而是秦国最需要的物资都被搬空。
三日的时间,只能选最重要的东西拿。
像是财货等等的东西,嬴钧根本就没有派人搜集,全都是让秦军士卒们自己搜索。
此刻,所有出城的秦军士卒身上都有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包裹,装着属于他们私人的缴获。
但即便是这样,秦军所有的士卒们也全都克制着贪婪,没有出现大包大揽的情况。
一是秦律森严他们的心中还有顾虑。
二也是因为财货在秦军士卒的眼里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首级、军功。
这才是所有士卒们最喜欢、最渴望的东西。
但是,厮杀已经结束,城内的残存的赵人,活着比杀死更有用。
思索间,凄凄惨惨的嚎哭声传来,背嵬军士卒押解着城内俘虏的赵人们走了出来。
“呜呜呜——”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啊……”
扶老携幼、蹒跚而行。
没有一个赵人被用绳索绑缚着,但是几乎所有的人肩膀上都背着分量沉重的物资。
偌大的一座邯郸城,即便是围城三年,可毕竟是赵国的都城,残留的物资数目依旧十分庞大。
兵器和铠甲足够全副武装三万人,粮食更是足够三十万秦军士卒吃用半年。
看似不多。
但是,关键的时候,却是可以支撑大军顺利的撑到粮食换季、成熟。
更不要说还有其他的铜器、矿石等等杂七杂八的物资,这些东西装车是无法一次装完,只有让城内的赵人俘虏携带。
而这也是对所有的赵人俘虏们的约束。
谁若是丢下手中或者肩膀上携带的物资,谁就人头落地,纵然是稚子也不例外。
说话间,长龙一样的队伍之中,忽然有一名为首的赵人老头发疯一样的尖叫一声,摔下了手中的物资,一头撞向了城门。
“赵人啊……”
城头上的嬴钧当即目光低垂的看了过去,却见一道人影猛的撞向了城门边的条石上。
砰的一声。
滚烫的热血瞬间迸溅而出,猩红的颜色染在了白雪之上,宛如绽放的寒梅,身躯无力的躺在地上抽搐。
长龙一样的俘虏们当即停下出城的脚步,逐渐骚动了起来。
“放肆!”张唐低喝一声,旋即就要张口喝令下面士卒镇压骚乱。
但是,嬴钧却是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低垂的望着下面,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要做什么。
城门附近的赵人们更是捏紧了拳头,眼眸之中露出了悲愤之色,望着周围的秦军士卒露出了仇恨之色,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但无论是周围的秦军士卒还是背嵬军全都面无表情的望着一切,丝毫没有将赵人的仇恨放在心上。
一名身材精瘦秦军百将上前一步,盯着撞墙倒地的赵人,也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抽出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尖猛的对着心口扎了下去。
噗呲一声。
抽搐的身躯猛的一挺,旋即彻底僵硬的贴在了地面上,鲜血顺着缝隙滋滋滋的流淌了出来。
秦军百将一扭长剑,旋即猛的将长剑拔出来,转身望着最近一名一脸仇恨盯着他的赵人壮年男子走了过去。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地面。
秦军百将提剑走了过去,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的赵人壮年男子心头发毛,鸡皮疙瘩泛起的同时间,两腿情不自禁的有些发软,更是忍不住的后退一步。
但下一刻,却是被一柄锋利的长戟抵住后背,霎时间僵硬的站在了原地,望着逐渐逼近的秦军百将呼吸急促,瞳孔猛缩,面色发白。
踏——
脚步站定。
秦军百将双眼望着面前这名比他至少壮了一圈的赵国男子,扯着他的衣襟,当着他的面就擦拭起了长剑上的鲜血。
窸窸窣窣——
自始至终,秦军百将都没有看面前的赵人男子一眼。
而当面的赵人男子却是僵硬的站在原地颤抖,紧咬的牙关里面都已经出血了,眼角青筋都鼓起来了,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秦军百将将长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旋即看都不看当面之人一眼,退后一步,目光淡漠的注视着当面的赵人男子。
四目相对。
赵人身躯一颤,所有的信念和坚持更是瞬间崩溃旋即整个人面如死灰,双眼之中彻底没有了焦点,整个人活着却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见此,秦军百将后退一步,手朝着后面的队伍一挥手,示意所有的人继续前行。
整个长龙一样的队伍,再也没有了波折,所有的赵人都低下了头颅,宛如被一下子抽空了精气神一样的麻木。
“嘿!赵人……”
城头上,所有注视着这一幕的将校们全都露出了冷笑之色,眼底带着深深的不屑。
赵人的脊梁彻底的被打断了,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和秦国争锋了。
甚至不光是赵人。
所有的人目光崇敬的望向了最中间的嬴稷,心头无比的火热,此刻不光是赵人的脊椎被打断,就是其余五国何尝不是。
今后,已经彻底是秦国称霸的时代了!
嬴钧看的最清楚,此刻也是面无表情,内心之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双眼之中的目光始终幽幽。
若是十年前刚刚穿越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激的他站在城墙上大喊大叫,抽出腰间的长剑肆意的呵斥、辱骂秦军士卒的暴虐。
但是,十年磨砺下来,嬴钧已经能够心如止水的坦然面对一切,甚至都已经引不起他任何的情绪起伏。
大争之世,不进则退。
赵人没有的选,天下人同样都没有的选。
他此刻降生为秦人,就注定为秦国争夺更多的阳光下的土地。
且这样的事情注定只是六国的阵痛,当山东六国的文字全部消失,所有的俚语和方言尽皆泯灭,要不了二十年的时间,天下尽归秦国,江山固若金汤。
嬴钧的思绪翻飞,下面长龙一样的队伍则不停的穿过城门,汇合进旷野的大军之中,如同方才赵人老者刚烈的人物再也没有出现。
很快,整个十五万左右的赵人俘虏很快就押解出城,各自归拢在了大军之中,由秦军士卒们看守,根本就不担心泛起任何的风浪。
白雪飘飘落下,将所有人肩膀染成了白色,张唐当即上前拱手说道:“大将军,所有士卒以及俘虏皆已出城,此刻天色正当日中,大军已经可以出发了……”
铿锵的话语声响起,张唐犹如在吞吐白雾一样,说道这里顿了顿,扫了一眼残破的邯郸城,旋即肃然道:“是否将邯郸城付之一炬?”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了嬴钧,等待他的命令。
此刻的邯郸已经是一座空城、死城。
嬴钧眉头皱了皱,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身抖了抖肩上的落雪,沉声说道:“不用,就将这座城留给赵人们吧。区区邯郸烧了又能如何?将来秦国灭了赵国还要再建,何必如此浪费,至多不过十年时间,邯郸必归于秦。”
话音落下,所有的秦军将校们齐齐躬身,一个个心头却是凛然,望着嬴钧的目光越加崇敬。
可是,张唐迟疑一瞬,还是将心中的话语说出来:“大将军即对大王之位势在必得,自然知晓,若是不烧一座空城邯郸,难免让人小觑,更是会授人以柄,让人感觉大将军妇人之仁……”
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嬴钧已经转过了身,双眸静静的注视着张唐,霎时间如山的压力落在了张唐的肩膀上,后者的话语顿时就噎在了口中。
“我嬴钧亲手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即便武安君也不见得比我嬴钧亲手杀的人多,我妇人之仁?刀剑在我手中,我何须在意流言蜚语。秦王之位我势在必得。”
但是张唐话都已经说道了这一步,咬了咬牙接着就将后面的话语一次说了出来:“可王子柱同样不凡,功勋不下余大将军,且年岁长于大将军,甚至子嗣众多,超出大将军多矣。”
他的话语说道这里,原本静听的秦军将校们全都跪倒了下来,所有的人齐齐拱手望向了嬴钧,异口同声的说道:“请大将军三思啊!”
说完,所有人全都拜倒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李存孝的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魏豹与一众牙兵们握剑的手全都在这一刻绷紧,甚至是一直无所谓的典韦此刻也收敛了面上的懒散,目光逐渐凶戾了起来。
这帮人说轻点是劝谏,说严重点就是兵谏。
一时间整座城头瞬间寂静了下来,寒风凛冽刮过,兵器和铠甲碰撞发出了铿锵之声,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身躯都在打颤。
但是所有的人依旧坚定的跪倒在地。
张唐此刻也顾不上嬴钧会不会杀他了,支起身子,带起满面的霜雪,语气诚恳的说道:
“大将军,此刻冬雪以落,草原戎狄异族必定南下寇边,王子柱定然再立新功,吾等非是挑拨离间,大将军此刻想要争王,可是论功勋单凭攻破邯郸,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王子柱,更是无法让秦国众卿们认同。”
嬴柱二十年来的苦劳足以抵消掉嬴钧此次的功劳,更遑论嬴柱本身也是不凡,原本就是朝野上下最为服众的太子人选。
至于嬴钧,十年默默无闻,实在是难以服众。
嬴钧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切,等到张唐说完,望着张唐的面庞,眼底星辰闪烁,沉默一瞬后,旋即踏前一步伸手将其拉了起来,口中却是森然的说道:
“若非吾这双眼睛,吾今日必斩汝等祭旗。”
他方才就已经用双眼扫过了所有的人,其中没有六国死间或是墨家刺客假扮,所有人说话都是出于公心,确实是为了他考虑。
可是,他自己有他自己的考量和计划,草原更是早就已经摆上了他的战图。
“汝等心中所虑,吾尽知,然此刻时机未至,你等追随于我,只需听命即可。”
他的计划除非是到了马上实施的前一刻,否则除了系统签到奖励的人,他是不会随意告诉其他任何的人。
更何况,嬴钧的心中十分清楚,想要征服草原,唯有骑兵方可,可秦国此刻的骑兵根本就无法和草原上的戎狄异族相比。
他的二哥嬴柱确实不凡,可是却缺少他这样的力量,绝对无法征服草原。
但是,他却是不一样。
他的手中有虎豹骑,有白马义从,全都是比跨越了一个时代的骑兵,更是还有燕云十八骑这样的人手提前准备。
唯有他出马才能彻底的荡平草原。
也只有他才清晰的明白,所谓的戎狄异族究竟有多么的庞大,草原乃至草原外的疆域将会有多大。
他只要一个机会。
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带领麾下骑兵们建立不世功勋。
而这样的机会,苍天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
“雨中夹雪,是为不吉!”
“中原大地都已经如此景象,草原上的情况只会更加的严峻。”
“这一次草原戎狄定然是举族南下,长城只能被动的防御,而无法主动进攻。但我始终是绕不开的一道坎,只有我的手中有充足的骑兵,这就是我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嬴钧的喃喃自语声里,整个人却是散发出了无与伦比的自信,瞬间就感染了当面跪倒的所有人,当即凛然俯首。
其实,嬴钧还有另外一条路走,依靠手中完全属于自己的兵马实行兵谏,获取秦国的最高权利。
这样的事情放在春秋战国同样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但是,嬴钧始终还是有底线,不愿意带头破坏了此刻秦国大好的局面,但是对于秦国的未来,他却是比任何的人都清楚。
秦王的位置,他当仁不让。
想到这里,嬴钧望着已经整军完毕的大军,披风扬起的一瞬间,肩上的落雪簌簌掉落了下来。
“多想无益。回归秦国!”
言罢,嬴钧大步走下了城头,身后众将铿锵站起来,紧随在嬴钧的身后走下了城头,翻身上马,奔到了城外大军列阵的地方。
轰!
轰!
当嬴钧骑着乌骓出城的那一刻,不管是将领们有意为之,还是士卒们自发自愿,山呼海啸般声音霎时间响彻云霄。
“万胜!万胜!万胜!”
千军一呼,寒风为之止,落雪为之颤,如闷雷般的呼啸声,绵延开来,一直传到远方。
即便是大军之中已经麻木的赵人见此一幕,心中压抑的悲伤和绝望瞬间浮上了心头,无数的人转头望向后面的邯郸城,撕心裂肺的痛哭了起来。
“呜呜呜——”
但是,周围的秦军士卒们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赵人哭喊的越痛苦,他们的心中就越是兴奋和高兴,欢呼的声音也就越大。
嬴钧见此抽出了腰间的赤霄高举在了手中,朝着沿途所有的士卒们呼应,一路纵马奔驰到了中军大纛下。
嬴钧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赤霄猛的落下,望着视线所及的黑压压大军,虎咆一声:“传令,大军东归!!!”
话音落下,鼓号齐鸣,大纛舞动间,嬴钧的命令就已经传递了下去。
顿时间,原本士卒们嘶吼的‘万胜’之声霎时间就变了语调。
“东归!东归!东归!”
漫漫大军,旌旗蔽日,呼声隆隆,浩浩荡荡的大军顿时就迈开步伐向着前面开拔了起来。
轰隆隆!
轰隆隆!
寒风呼啸,大雪漫天,轰鸣的动静之中隐隐有振奋的歌声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刚开始还是一人引颈高歌,但是片刻不到的时间已经是三军附和,歌声充满了豪迈和期待。
雄浑的歌声里,黑压压的大军更是如黑色的巨蟒一样浩浩荡荡的向着河东方向东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