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官兵们现在的血战更有价值,也更为自觉。在这道防线后面可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赵,赵石头。”郭大靖伸手点着,想起了这个向他施礼的小队长的名字,不由得笑了起来,“已经不是小兵了,很好,很好啊!”
赵石头没想到郭将军还记得他的名字,既受宠若惊,又兴奋激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郭大靖笑着伸出手,说道:“把枪给我看看。”
赵石头赶忙把手中的重火枪递了上去,嘴里才勉强说出话,“这枪很,很好,打得建虏血肉横飞。”
郭大靖伸手接过,感受到火枪的沉重,确实需要支撑。凭空射击也不是不行,但稳定性难以保证,且手臂的力量难以持久承受。
重火枪的威力就在于此,管你什么重甲,打中就是非死即伤。除非你穿得跟铁罐头似的,连步都挪不动。
扳动龙头,弹性钢片使得这个动作要花费不小的力气,燧石片打磨得很规整,能看出赵石头的专心和认真。
郭大靖把枪递还给赵石头,笑着说道:“不错,能用这重火枪了,身体结实了不少啊!”
赵石头嘿嘿憨笑着,年岁不大,却已经是有经验的老兵,脱去了当初的稚嫩。
郭大靖伸手指了指阵地外的障碍物,说道:“这么远的距离,对于冲到第二道红线的敌人能打得准嘛?”
赵石头抬头看了看,说道:“回将军,不敢说十发九中,十发四五中是可以的。”
第二道红线已经是距离阵地不足五十米,滑膛枪的准确率达到这个水平,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第一道红线是百米,依然在重火枪的射程之内。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瞄准了,而是靠着排枪来提高命中率。
要知道,建虏的冲锋不会是散兵线式的,他们不懂,也不会。
因为建虏的重叠,一颗沉重的铅弹打过去,未必会击中最前面的,但击中后面的概率也不小。
建虏的重甲死兵也不是很多,在火枪、火炮的打击下会不断损失。紧跟着重甲死兵冲锋的轻甲步兵,在轻重火枪的密集射击下,伤亡就会更加惨重。
郭大靖听了赵石头所说的命中率,十分满意地点头称赞,目光又移到了他的手上,说道:“戴着手套,不会影响射击吧?”
赵石头如实答道:“回将军,战斗的时候会戴薄手套,并不影响装填和射击。”
在冬季作战,保暖的手套是很必要的,防止手指冻伤,影响到装填和射击。如果是冷兵器作战的话,主要就是一个握的动作,倒不是很要紧。
即便如此,东江镇官兵每年冬季冻伤手脚的士兵也不少。或者说,整个北方军镇的明军,都难以避免。
郭大靖不知道手套算不算是他第一个发明的,但为官兵们装备之后,确实是好评如潮,深受喜爱。
官兵们都有两副手套,一副是两指的棉手闷子,用棉花或毛皮制成,又厚又保暖。薄的则是棉布做的五指型,比较紧凑贴手,便于战斗时操作火器。
另外,官兵们增加的装备还有棉布面罩和铁面具,主要是防护箭矢对于面部的伤害,也能起到些保暖的作用。
统共能花多少钱呢?一个士兵连半两银子都用不上,数万东江军官兵顶多也就一两万银子。
但这四件套所起到的作用却不可低估,砸下的银子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反观辽镇,朝廷每年几百万银子地供着,又能好到哪去?除了将领们的家丁,普通士兵也就比乞丐强一些而已。
郭大靖不惜钱财地打造东江军,就是让朝廷看看这鲜明的对比。
如果崇祯还是看不透其中的关窍,那他自挂东南枝纯属自作自受,又有什么值得惋惜之处?
郭大靖估计智商严重不足的崇祯,是不会有多大的改变的。
封建帝王思想的局限性,“忠”字为先的政治正确,终归会害了他,害了整个大明。
对赵石头勉励了一番,郭大靖又沿着战壕,在阵地上继续巡视。
每隔一段距离,横向的战壕都会挖出一段竖向的通道,有的是厕所,有的是取暖烧水的火盆。
周到的布置,不仅给官兵们提供了方便,也使长时间的据守成为可能。寒冷的冬季,再没有比喝到热水热汤更令人舒惬的事情了。
“将军,监军方公公到了,在军官俱乐部等您呢!”一个小军官飞奔过来,躬身禀报。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郭大靖却没有马上赶去拜见。巡视检查还未完成,去见方正化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雪后的巡视检查终于在中午前完成,郭大靖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了军官俱乐部。
也没换衣服,郭大靖便来到厅堂,对着正喝茶看书的方正化施礼拜见。
“郭将军不必多礼。”方正化伸手虚扶了一下,笑着说道:“请坐下叙话。”
郭大靖也不客气,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主,屁股坐得实诚。
方正化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根据情报,建虏很快就要发动进攻,我军应该已做好了准备吧?”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虽然钱粮匮乏,但东江镇全体军民克服万难,已经准备好保卫家园。”
方正化脸上一热,实在是听到钱粮二字,就不由得心虚。东江镇是在独力抗击建虏,朝廷,袁督师,都没有一点的帮助。
郭大靖好象只是随口所说,神态自若,继续说道:“方公公放心,金州是东江镇军民生存的根本,为了有口饭吃,将全力死战,与金州共存亡。”
“杂家自然是放心的。”方正化有些难看地笑了笑,说道:“有郭将军这样的猛将在,金州肯定是固若金汤。”
郭大靖点了点头,颇有自信地说道:“不敢说固若金汤,可凭建虏的三四万人马,确实难以攻破我军的防守。”
方正化挺难受,不明白皇爷既一毛不拔,又想拉拢东江诸将,到底是怎么想的。加官晋爵嘛,上有毛文龙,朝廷不可能越过他,而对将领进行单独的提拔。
断绝粮饷令东江镇军民极为不满,老百姓和普通士兵的怨言更大,军官将领们还能压着点,不显露于外。
长此以往,东江镇与朝廷会愈发地离心离德。
何况,东江镇已经开始自力更生,并取得了很大的成效,对朝廷的依赖越来越弱,也意味着越来越不好节制。
“方公公既为朝廷所派的监军,便应该为东江镇军民请命,到宁远与袁督师商讨,拔付粮船。”郭大靖看着方正化,躬身拱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原来由登莱运往皮岛的钱粮,已经改为由山海关运至宁远觉华,再换船运来皮岛。
但这只是朝廷的计议,实际上钱粮都被顶头上司袁督师扣下,并无一船米豆运至东江。
金州收复,旅顺离觉华已经很近,不存在海路风险大的问题。方正化作为监军太监,前去索要粮饷,也不为过。
方正化没想到郭大靖如此直截了当,但这确实也算是他的职责所在,不由得面露踌躇之色,陷入了沉思。
站在方正化身旁的蒋宝和想出声斥责,郭大靖这番言语,似乎有教方正化做事之嫌。
但郭大靖也正注视着他,虽然只是目光短暂的交会,但蒋宝和发觉,郭大靖的眼神又凌厉了许多,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马上就闭紧了嘴巴。
在广鹿岛,蒋宝和与沈宗贵是被收拾怕了,对郭大靖产生了心理阴影。
再者,方正化也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狂妄自大的太监,他们的言行举止也自然受到了约束。
历史上,毛文龙因为粮饷的事情,曾被骗到宁远。
当时的袁崇焕已起了杀心,但考虑到“戮诸宁远,而其下不共闻,且恐有负故窟为梗者。”
所以,袁崇焕放过了毛文龙,而决定亲入东江,在东江的地盘将其处死。
也正是毛文龙的安然而回,使他产生了麻痹大意的心理,以至于在双岛阅兵时,对袁崇焕突如其来的行动缺乏足够的防范和警惕。
郭大靖鼓动方正化去宁远,一是监军太监的职责使然,另一方面也是让毛文龙不必去宁远冒险。
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郭大靖也保不准袁崇焕还会不会放毛文龙回来。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所以,郭大靖是绝对不会让毛文龙去宁远的。若是方正化能去,那是最好,省了去劝说毛文龙。
方正化是不会想到郭大靖的心思,也因为这个建议过于突然,他一时难以决定。
“即便方公公不想亲自劳动,让锦衣卫兄弟拿着书信去宁远,也是一样的。”郭大靖继续劝说道:“不管能不能从袁大人那里要到钱粮,东江镇军民都是感激在心的。”
这句话说到了方正化的心槛里,只要自己尽力了,结果怎样,都不会影响他在东江镇的好名声。
说实话,他也确实上奏朝廷,委婉地劝说皇爷,多少给东江镇发点粮饷,别弄得军民怨言满腹。
可别人不知道啊,他又不能看见人就说,太掉价。
但郭大靖的话中却透露了信息,将会在官面上为他做下宣传,让军民们知道监军公公在为他们着想。
这很对方正化的胃口,因为这段日子以来,他就愁被人敬而远之,越来越被人无视。
“杂家先写封书信,派人送去宁远。”方正化微笑着说道:“能不能要到钱粮,却是不好说。”
郭大靖拱手道:“不管能不能成,东江镇军民都会感念方公公的苦心和恩情。”
方正化摆了摆手,谦逊了两句,心情好了不少,再询问迎战的布置,郭大靖也说得详细认真,谈话的气氛也更加地融洽。
“建虏的前锋已至盖州卫城?”方正化皱了眉头,说道:“可袁崇焕那边,却是上奏朝廷,说建虏可能是声东击西,要对锦州、大凌河发起进攻?”
郭大靖有些鄙夷地笑了笑,说道:“锦州、大凌河等城即便修好,也不会对建虏构成什么威胁,建虏岂会耗费粮草物资,急于攻打?”
停顿了一下,郭大靖又补充道:“袁大人不过是想继续扣下东江镇的粮饷物资,才编造出这样的借口糊弄朝廷。”
方正化的脸色沉了下来,袁崇焕现在可是东江镇的顶头上司,郭大靖如此不客气地品评,实在是无礼冒犯,甚至可以称为有罪。
郭大靖不以为意,缓缓说道:“袁大人与建虏书信往来,商谈议和,名为麻痹敌人,为筑城争取时间。方公公以为如何?”
“汉高祖被困白登山,唐太宗亦有渭水之盟。”方正化垂下眼帘,说道:“何况,议和只是袁大人用的缓兵之计。”
郭大靖呵呵一笑,说道:“人心隔肚皮,他说缓兵之计就是缓兵之计?如果议和成功,倒是除了他的大患,用不着五年平辽了。”
方正化蓦地抬头,望着郭大靖,眼中闪过狐疑惊异之色。
郭大靖坦然地与方正化对视,说道:“方公公以为末将是在诋毁诬陷?末将却是以事论事,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至于真相,日后定见分晓,此时倒也不必争论。”
方正化沉吟了一下,沉声道:“郭将军对杂家倒是坦诚,就不怕杂家上奏朝廷,治你的罪?”
“末将就是希望方公公能够提醒朝廷,与建虏连番血战的是东江镇;收复金州,在辽南对建虏形成重大威胁的,还是东江镇。”
郭大靖不用扳指头,就能一一列举,“可袁大人先撤登莱巡抚,再改朝鲜贡道,又将运往东江镇的钱粮改运至宁远觉华,名为转发和核查,却扣押不发。如此压制东江镇,是何道理?”
方正化说道:“蓟辽督师有管辖之权,袁大人如此布置,想是为了便于节制。”
“东江军与建虏数次交战,皆全力以赴,两年来的战绩更是超过辽镇,不知袁大人要如何节制?”郭大靖毫不客气地说道:“难道扣押钱粮,使东江镇人心不稳,饿殍遍地,无力与建虏抗衡,才称了袁大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