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郭大靖说道:“这样也好。若朝廷见召,便找借口婉拒。这个借口,还要由大帅来想。”
毛文龙哈哈一笑,说道:“好,不让你费脑筋,只管打好你的仗。”
舱室内静了下来,可也没沉默多久,郭大靖便笑着开口,“刚送来的情报,大帅想必也看过了。建奴在调集和制造火炮,由佟养性负责。”
在辽东的作战中,建奴缴获了很多明军的火炮。但却是老式的,威力不大,比如大将军、虎蹲炮和发熕,还有一些轻型佛朗机。
尽管在努尔哈赤在世的时候,已经开始组建使用火器的汉兵,也有一些火炮,但在几次大战中,却并未重视和使用。
毛文龙轻篾地一笑,说道:“只是加强城防而已,不敢拉出来与我军拼杀。”
建奴不是傻子,虽然开始重视火器,主要是火炮,可也知道在火炮性能上与东江军的差距。
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建奴都不可能拉出那些老旧的火炮,再来与东江军作战。
郭大靖笑道:“搬上城头,加强防御,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这可能也是为了绕道入关作准备。”
毛文龙颌首赞同,说道:“想少留些兵力,皇太极定然是这样的想法。”
郭大靖还是倾向于在京畿地区截击建虏,杀伤多少还不是最重要的,只要破坏建虏以战养战的计划,在大饥荒中,后金的动荡和衰弱就难以避免。
当然,这也要看皇太极的具体布署,到底会出动多少人马抄掠,留守的兵力又有多少,分别驻防在哪几座大城重镇。
而“勤王”抄袭的优势在于提前的准备,这肯定是皇太极等奴酋万万想不到的。他们也肯定想不到,东江军会有跨海远袭如此大胆的行动。
古代的信息传输,以及兵力投放和运输能力,如果东江军收到建奴破关的消息后,再调兵遣将、准备粮弹物资,在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的。
所以,皇太极最重视的应该是辽沈地区,防备东江军在辽南展开攻势,危及其核心统治区。
“大帅,打完镇江,末将以为还要继续展开袭扰。”郭大靖眨巴着眼睛,建议道:“饥荒已是板上钉钉,为了活命,大量的剃头辽人会逃亡,这可是个好机会。”
毛文龙想了想,问道:“只是袭扰?”
郭大靖用力点头,说道:“一二百人的小股部队多点行动,不要求什么战果,让建虏疲于奔命,使剃头辽人更易逃出。”
“好。”毛文龙放下心来,说道:“还有朝鲜那边,你这次与他们好好商谈,接引逃亡的辽人,他们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今年的春耕已经结束,可会不会有天灾,也是难说。”毛文龙不无忧虑,“人口多了是好事,可这吃食,也很关键。”
郭大靖倒是比较有自信,说道:“春耕之后便要军民齐动,大修水利设施,再加上金州河流较多,又是海洋性气候,就算是荒旱,也不致于绝收。只是歉收的话,凭土豆的高产量,影响也不会太大。”
“还有从江南、海外的购粮,今年要达到十万石,就是人口再多上一倍,应该也足够吃了。”
与南洋贩粮的海商搭上关系,就要建立稳定的商贸关系,不能缺时再找,丰收了就不答理人家。
随着小冰河大灾害的蔓延,粮食就是最宝贵的资源,这种情况至少会持续十几年。
所以,郭大靖已经与海商签了协议,每年购粮八万石,江南的粮食则减到两万石。
反正林家也不指望靠贩粮赚钱,郭大靖就把份额让给走南洋的海商,以便维持住这个长期的供应商。
“十万石也不是最高的限额,还可以再增加。”郭大靖微笑着说道:“大帅尽管放心便是。”
毛文龙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郭大靖的胳臂,感慨地说道:“买粮的花费报给陈副帅,让他分批分期地补给你。”
郭大靖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大帅。”
话不用多说,毛文龙也知道郭大靖不太在乎钱,但他也知道现在金州的财政在发行军票后,还算不错。
正好赏功银也快运到了,四十多万两呢!还有袁督师发来的十船粮食,官府一下子就能轻松下来。
原来还为了军票陆续到了兑换期而发愁,可现在看来,一年的流通回收,老百姓手里的军票已经所剩不多。
就是兑换给老百姓银子,也大多是要重新进入流通渠道,逐渐被官府收回。
而之所以设定兑换期,就是给军票背书,并加强官府和军票的信用,稳固军票作为货币的地位。
去年发行的兑换了,今年还在发行,这样滚动下去,财政资金问题就基本上解决了。
长此以往,军票的信用越来越稳固,作为信用货币也就在潜移默化中被老百姓接受和承认了。
也就是说,在东江镇的地盘,在军票的发行使用的范围内,不需要金银。只要官府愿意,能印出巨额的资金来花用。
不管是发放军饷,还是收购粮草等物资,内部流通的军票,将彻底解决东江镇的财政问题。
意义如此重大,但未必有人能够完全理解,主要是他们想不到那么长远。
毛文龙却是知道的,因为有大明的宝钞在前。也正因如此,他也知道大明宝钞是如何变成废纸,为老百姓所抛弃的。
两人的交谈从军事行动,说到了辽东形势,又扩展到了朝廷动态,以及建虏的情况。
气氛愈发地融洽,说话愈发地随意,敞开心扉、有啥说啥的那种。这已经不是赞赏和恭敬,就是忘年交的掏心窝子。
“李成梁,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前所未有,却只得宁远伯之封,本帅又岂敢有更大奢望?”毛文龙摇着头,说道:“晋爵封侯,不过说说而已。”
“大明已是积弊重重,兼将吏贪懦,边备废驰,东江军若能扫平建虏,力压北虏,开疆拓土,超越李宁远,却也不是难事。”
郭大靖微笑着说道:“现在的辽东之地,只不过相当于一两省,可往北却有更广阔的土地,大帅又何必担心没有封侯之机?”
“奴儿干都司?!”毛文龙挑了下眉毛,但随即摇头,“其地极北苦寒,道路不便,以一国之力尚难维持羁縻,又何况是一镇之军?”
“若建虏败亡,必然是向北,难道就放其逃生,恢复生气?”郭大靖循循善诱道:“极北苦寒,可也有人居住;道路不便,就不断修筑向前……”
毛文龙或许有效仿李成梁,永镇辽东的心思。但与郭大靖相比,这就显得格局不够大了。
一个东北王,都不能让郭大靖满足。就是现在大明的疆域,他还嫌小呢!
当然,对毛文龙讲这些,一是聊到这儿了,二是再设个远大的目标,让毛文龙别象李成梁晚年那样自满奢糜,还得继续奋斗。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郭大靖不排除。别说击败建虏之后永镇辽东,就是窝在皮岛当个草头王,毛文龙都可能觉得满足。
什么境况有什么样的理想和目标,饿得快死,有碗粥喝就满足;有数万人马,盘踞金州也能满足……
毛文龙若有所思,捋须眯眼,似乎陷入了思索。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郭大靖缓缓说道:“大靖,本帅已觉年长神衰,这心态不如你蓬勃向上,或者说是雄心勃勃。有多大的目标,才有多大的动力,在这一点上,你要强过本帅。”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大帅只管坐镇,时常提点监督。东江军有您,才有主心骨,才不致生乱,甚至是土崩瓦解。什么心态,什么目标,都是根据具体的情况,以及实力来决定的,可不是年龄上的问题。”
咧嘴笑了笑,郭大靖又象调侃似的说道:“您只管象诸葛亮似的运筹帷幄,冲锋陷阵自有末将等年轻人去做。”
毛文龙哈哈笑了起来,摆手道:“本帅可比不得诸葛武侯,可偷懒看家,享个清闲,还是能够胜任的。”
向前倾了下身子,毛文龙很是郑重地问道:“大靖,你觉得本帅若是入京面圣,会有何结果?”
对于这个问题,郭大靖差点把“找死”说出来。
但他仔细一想,却也未必。结果如何,还要看具体的时间,以及所面临的形势。
比较吊诡的是,尽管皇帝对毛文龙不满,朝堂上的文官攻讦不断,可皇帝从未召过毛文龙入京。
天启帝不算,是他给了毛文龙节镇一方的大权,并给予了足够的支持。
但崇祯呢,为什么不下旨召见,以此来试探毛文龙的忠诚?
“万岁如下旨宣召,大帅去也不去?”郭大靖反过来,想从毛文龙这里得到答案。
“万岁降旨,臣子自然要奉诏而行。”毛文龙面色坦然,说得也不象是假话。
郭大靖垂下眼帘想了想,说道:“那大帅要亲自指挥‘勤王’行动,就为了入京面圣?”
“不是。”毛文龙捋着胡须,缓缓说道:“既称‘勤王’,主帅却不去,岂不授人以柄?”
郭大靖心中叹息,可也得无奈地点头。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以前也想到了,一直在想着借口。
“大帅可以托辞。”郭大靖开口说道:“理由很多,并不难找。”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大帅若去,皇帝降旨,您就很难处置。万金之躯,身处不测,智者不为。”
毛文龙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看来,你对当今万岁颇有成见,防范之心甚重。”
郭大靖耸了耸肩膀,并不隐瞒自己的好恶,平常已经颇有微词,毛文龙也是知道的。
别说是他,就是东江镇的军民,因为两次断绝粮饷,对朝廷,对皇帝,也是颇多抱怨,甚至说得上是怨恨。
毛文龙叹了口气,说道:“忠君报国,乃是臣子的本分。哪怕万岁偶有疏失,也不要耿耿于怀,心存怨懑。本帅就是怕你年轻气盛,到了京畿,惹出大祸。”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大帅多虑了。末将对朝廷,对万岁,确实心有不满,但还不至于大逆不道。其实,末将官卑职小,倒是一大优势。不比大帅,声名在外,也是众矢之的。”
毛文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再议,不必急于做出决定。”
郭大靖也是这样想的,形势在变化,谁知道数月之后会是什么情况。或许,到那时候,请毛文龙去,他也不想去,或是不敢去了呢!
在郭大靖想来,对于僻处海外的东江镇,天启帝可以赋予较大的权力,到了崇祯,想收回却已不大方便。
加上毛文龙性情倔强,与文官骂架斗嘴不示弱,上奏皇帝也时有不逊之语,崇祯认为他已是跋扈难制,索性也不用下旨召见来试探。
若是下了圣旨,可毛文龙托辞不去,自然是让崇祯丢了脸,可还没有制住毛文龙的手段。
估计崇祯担心的就是这个,有监军太监方正化在金州,暂时维持现状、静以观变,或许是崇祯认为最好的办法。
不过,因为东江军在这两三年里,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战绩。崇祯对毛文龙厌恶是厌恶,可也不想把这支越打越强的部队逼得太紧。
而在朝堂上,攻讦毛文龙糜费粮饷、毫无牵制的文官,是越来越少,声音是越来越小。
但文官们想要攻击诋毁,就不愁找不到理由。挑毛病嘛,谁还是足赤完人?
特别是已经被文官集团包围,忽悠得晕头转向的崇祯皇帝,还未看清文官集团的嘴脸,还以“众正盈朝”而洋洋得意。
明君的吹捧,使他飘在九天云外,完全看不清大明的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
废话不用多说,毛文龙身为武将,却持尚方宝剑,并有几乎不受节制的权力,这就是原罪。
一朝天子一朝臣,熊廷弼也是同样的遭遇。万历信任有加,全力支持;天启帝则半信半疑,终于酿成了广宁惨败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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