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战役结束后,郭大靖坐镇辽东,作出了一系列的布署,或者说是调整,把防线向后进行了收缩。
凤城是前哨据点,是可以放弃的。既拉长建虏的补给线,又使兵力能够更加集中于镇江和宽甸地区。
“镇江的防御设施经过不断的修缮加固,不敢说固若金汤,可也称得上是难以摧毁。”
郭大靖坐了下来,喝着茶水,缓缓说道:“城外数道宽深的壕沟,城上二十多门红夷大炮、百多门其它火炮,进攻之敌必将遭到重创。”
“既然建虏的军事行动不能持久,长期围困的战术就不用考虑。何况,镇江储备的粮弹物资,足以支撑两三个月。”
何可纲认真地听着,要坚守镇江堡,肯定有郭大靖的目的,或许还将有一场凌厉的反击,削弱建虏。
“镇江堡不失,建虏就不太敢跨越鸭绿江,攻打朝鲜。”郭大靖露出冷笑,说道:“何况,在义州的朝鲜军队,也今非昔比,坚守城池和要地,还是能做到的。”
“建虏未必会进攻朝鲜,但推进到鸭绿江边,就能够对朝鲜形成恐吓和威胁。在决战的时候,我们可能还需要朝鲜方面的支持。如果能够粉碎建虏的企图,还是要打好这一仗。”
看着何可纲,郭大靖笑了笑,继续补充道:“镇江堡不大不小,比宁远更适合坚守。建虏若要强攻,便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
城池越大,需要的兵力越多,防守时也容易出现漏洞和破绽。特别是长期被围困时,人多就意味着物资的巨量消耗。
辽阳、沉阳等大城,军兴之后,都被建虏比较轻易地攻占。但这并不意味着建虏攻坚能力的强大,而是大城池的防御确实很难照顾周全。
宁远、锦州能够长期坚守,便得益于城池的规模,城上的西夷火炮。
还有历史上崇祯十二年的松山之战,金国凤率三千将士,坚守两月有余,建虏损失惨重,皇太极也是无奈退兵。
所以,在建虏获得新式火炮之前,攻坚能力的虚弱就是他们难以改变的劣势。
当然,守军的战斗力和意志更是最重要的因素。
比如江阴之战,清军两百多门火炮昼夜轰击,二十余万大军连攻八十一日,损失惨重,死伤近八万。
江阴又有多少正规部队,又有哪位不世名将,不过是典史阎应元率领着城中十数万百姓的拼死抗击,却在历史上留下光彩夺目的一页。
而凭借镇江堡形似棱堡的坚固工事,数千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东江军,郭大靖相信他们能够抵挡住数倍建虏的勐攻。
“原来是要保护朝鲜。”何可纲恍然,点着头说道:“郭帅眼光深远,末将远不及也。”
在辽西,面临的形势远没那么复杂。什么朝鲜,什么蒙古诸部,跟他们都没关系,或者说是根本不想理会。
只要守住城池就万事大吉,基于这样的思维,辽镇将领们的眼界都比较狭窄,无法从更高的战略角度来看待问题。
或者,更准确地说,辽镇将领是比较自私,除了辽西那一小块地方,他们并不关心其他地方的战局。
之所以有这样的毛病,主要是军阀心理已经根深蒂固,这从李成梁那时候就已经开始。
只要能守住自家的地盘,只要能保存住自家的实力,谁管别人的生死。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家的命才是最金贵的。
其次,袁崇焕主政辽西,对友军的几次见死不救,也让辽镇的自私自利更加的浓厚。
别说是友军啦,就是同为辽镇的袍泽,该不救还是不救。比如宁锦之战,就是不动如山。要知道,锦州可是赵率教带领的辽镇人马在驻守。
不得不说,这种发挥到极致的忍者神龟功,连郭大靖都深深地佩服不已。
“何将军初来时日尚短,还不清楚很多事情。”
郭大靖对于何可纲的恭维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从数年前与朝鲜义士共同抗击建虏,便有了交情。几年来,朝鲜亲明派浙占优势,东江镇也帮助朝鲜训练装备了上万能战之兵。”
何可纲试探着问道:“在与建虏决战时,朝鲜会出兵相助?”
郭大靖比较笃定地说道:“应该会的,哪怕是不公开的出兵,一万多人马还是能够指望的。”
何可纲算了一下,大决战所需要的兵力已经差不了多少,难怪人家已经不是那么迫切地需要辽镇。
当然,他也可以预测,宁远的人马如果不出力,平辽之后掐断粮饷,就只有投降一途可走了。
主动归附,听从号令,与战后热脸贴凉屁股,待遇将是天差地别。何可纲深知,就凭就两万来人,想与东江军抗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书信上怎么说,才能让祖大寿等人醒悟过来,别呆在宁远坐吃等死,这也是给自己,给辽镇官兵一个新生的机会。
何可纲与郭大靖说着话,但心绪已经飘飞,有些心不在焉了。
………………
镇江堡。
站在城墙瞭望周边,已经是银装素裹,全是雪白的颜色。
只有城墙外的四五百米之内,才能看到支棱斜叉的拒马尖桩,以及露出些许泥土颜色的壕沟胸墙。
一辆辆雪橇从江边方向驶来,载运着各种物资,通过城门,进入城内。
“四千人,坚守三个月,应无问题。”王战翻看着运来的物资清单,向冯西建汇报道:“趁着海水还未封冻,这可能是最后一批运来的物资了。”
冯西建点了点头,说道:“终于赶在入海口结冰前,完成了物资储备,可以向郭帅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鸭绿江入海口有数月的封冻期,船只水运就要中断。尽管可以从朝鲜跨过鸭绿江进行转运,但到底是很麻烦。
所以,提前储备完各种物资,特战营也具备了在辽东坚持下去的基本条件。
也就是说,他们还是要执行原来的计划,而不是撤回皮岛,避开建虏的锋芒。
不仅如此,特战营已经扩充到了八千人,再加上直接参与作战的朝鲜义兵,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两千。
这也是郭大靖同意特战营在辽东与建虏缠斗的主要原因,不要另外增兵,只要在秀岩地区增加军队,伺机威胁建虏侧翼就可以了。
“林将军那边的情况如何?”冯西建转向金重国,开口询问道。
金重国回答道:“已经调了人马回到义州加强防御,共有一万两千兵力,由崔将军主持指挥。”
林庆业已经是一道主官,义州的军政事务都交给了崔孝一。一来是放心,二来是职责所在,并不急于赶来义州。
四千直接加入东江军作战的朝鲜兵,一万两千在义州的防卫力量,再加三千林庆业留在身边的精锐,这已经是几年来他和崔孝一竭尽全力发展起来的军事力量。
不到两万,却是朝鲜最能打,武器装备最好的军队。
其中的骨干,前身是抗击建虏的朝鲜义兵,之后又在东江军经历过锻炼,掌握了新的战术打法的,富有作战经验的官兵。
这样算下来,在镇江、宽甸,以及一江之隔的义州地区,能够直接抵挡建虏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两万四千多。
而这还不是能够参战的全部人马,郭大靖已经向皮岛调了两营六千火枪兵,作为后备兵力,可以从朝鲜铁山登陆,驰援义州。
如果再加上秀岩地区呼应的东江军,能够加入辽东作战的总兵力,差不多达到了四万多。
冯西建在心中仔细估算,微笑着说道:“建虏能够用于辽东作战的人马,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万。从兵力对比上看,应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兵力相当,但却是一攻一守,东江军还具有压倒性的火力优势,战斗还未打响,胜利的把握已经很大。
“势均力敌就太高看建虏了。”金重国信心满满地说道:“末将以为,建虏就是来找揍的,不打到满地找牙,总觉得还有以少胜多的实力。可惜,现在已经不是数年前的状况。”
作为朝鲜人,金重国深以丁卯胡乱为耻、为恨。数年的时间过去,他和很多朝鲜人也未忘记仇恨,时刻准备着报仇。
而数年的时间过去,建虏已显出颓势,东江军和朝鲜军队的战力却增长迅速。如果建虏再敢进犯,正是杀敌雪恨的良机。
当然,对于建虏的行动烈度,还有保留的余地。如果只是在辽东,朝鲜兵的主力就在义州警惕防备。如果敢跨过鸭绿江,那没啥说的,打就完了。
这几年,义州等地加固了城池,并在要隘构筑了防御阵地,辅以火炮火枪,建虏想要攻城拔寨,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按照建虏出动的兵力,一场伤亡达到四千以上的战斗,就足以使其伤筋动骨,不敢再逞凶横。
也是基于这样的判断,郭大靖和冯西建等将领商议制定了“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的战术。
说白了,就是诱敌深入,以镇江堡的坚固城防和强大火力,将建虏主力吸引于此。
其他的部队则化整为零,以千人为单位,进入在山林中设置的营地,并在建虏侧后展开持续的袭扰。
既能化整为零,当然也能变零为整,通过已经熟练的联络方式,窥准时机展开小型的伏击作战,消耗建虏的兵力,切断其物资补给的通道。
这既有游击战的原则,又有运动战的影子,抓住建虏兵力不足、粮道过长的缺陷,以最小的代价,粉碎建虏的作战。
建虏如果想扩大战事,进入朝鲜国土进行恐吓威胁,那就是自取其祸,给林庆业和崔孝一开战的正当理由。
朝鲜君臣或许还不清楚,林庆业和崔孝一等前线将领,却知道建虏的主力被牵制在辽沉,根本没有余力再来一场进攻朝鲜的大战。
即便是这场可能性很大的辽东之战,把建虏的兵力估计为三万,也是料敌从宽。很可能,连这三万的机动兵力,建虏现在也难以抽调。
鞍山、辽阳作为前线,要有三四万的人马防守;沉阳也至少要有一两万吧,再加上本溪、抚顺、鸦鹘关及六堡等地的守军,三万恐怕是最多的数量。
何况,就是能够动员出三万兵力,粮草物资的消耗,也会让建虏感到困难。
总之,东江军已经准备充足,严阵以待,剩下的就交给建虏头痛去好了。
………………
战时和非战时的状态,对于军队是区别极大。
东江军有轮休制度,建虏也不可能时时处于动员状态。
即便加上扩充的汉军,强迫蒙古诸部组建的蒙八旗,现在的总兵力也只有八万左右。
尽管在兵力上还能与东江军保持相差不多的均势,但在战力上却下降了很多。蒙八旗和汉军,连建虏也知道是什么货色。
“给祖大寿送去的第三封书信,依然没有回音。”李永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有些机械地向多尔衮作着汇报,“连使者也没回来,生死不知。”
多尔衮稍显无奈,凭后金目前的状态,确实缺乏吸引力,画出大饼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暂时不用再派人送书信了。”多尔衮摆了下手,带着忿忿的情绪,说道:“越是抬举他,反倒越让他瞧不起。”
李永芳暗自苦笑,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形势比人强。祖大寿再傻,也会往要沉的船上跳,除非有什么转机。
稳了下情绪,李永芳继续汇报道:“东江军已经公开宣称要‘三年平辽’,并借此得到了明廷的全力支持。”
多尔衮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又似乎不想作答。
李永芳偷眼看了一下,便报告着最新的情报,“秀岩地区的东江军,对青台峪堡和通远堡进行了袭扰,堡内兵力不足,不得不退到连山关。”
最近的这段日子,类似的状况时常发生,几乎是围绕着整个战线。
在辽南,数万东江军的骑兵跨过冰封的海城河,出现鞍山堡外围;在辽东,孤山六堡也遭到了东江军的袭击,叆阳堡守军甚至被全歼,尽管兵力不多。
“敌人的袭扰,规模都不大,是疲惫我军,还是在作大战的准备?”多尔衮的手指在桌桉上轻轻叩击,象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征询着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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