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书院不远的青云街上,有一条及第巷,巷子里清一色青砖瓦房,住着县里号称清贵的人家。
此时一栋两进的小院内,门廊下挂了只精巧的鸟笼,笼里关着只尖嘴的黄毛小鸟,鸟在笼子里上蹿下跳,鸣叫啾啾。
门廊下摆放了一把藤椅,椅上一个体格健壮的汉子捧了只紫砂小壶,抿一口茶,嘴里偶尔哼上两句小曲儿,眯着眼惬意得不得了。
“老爷,那伙房里如今来了个总厨,你要怎么办?”坐着一起纳凉的还有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似蹙非蹙着笼烟眉,柔美婉约,看上去比男人要年轻十来岁,典型的老夫少妻。
“你瞎想些什么,你家老爷我,丢差事是不会丢差事的!”此人正是县书院伙房里上午露了一脸的采买钱通。
“本来嘛,两个妇道人家,如果识趣的话,就给开两个月的月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今人家的胃口可大了!要当真正的总厨呢。”
“那就怪不得我啰!”
“明天我就让她丢一回脸,再承一回情,最后乖乖的滚回乡下去。”
钱通说了这么多话,嘴都干了,抿了口水准备再不说话。
“可是我听说她有个儿子还是书院里出类拔萃的秀才,你可别把人给得罪狠了。”妇人依旧有些不放心。
“别头发长见识短!”钱通清了下嗓子又道:“哼,不过是个小秀才,再出类拔萃又能怎么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恐怕这辈子能保住秀才功名就不错了。”
妇人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展颜了,只是八卦之心也起,“就上回惊动了学政的那个?他这回又得罪谁了?”
有问必答的钱通这回倒是很沉得住气,“不关你的事少管。”
妇人怏怏不快,钱通忙自己又哄,“好,好,等这个月开了月钱,赚的都给你买簪子戴,好吧?”
……
县书院伙房里,还不到晚饭时间,江婉便已经跟几个员工全都混熟了,虽然打听出来有用的东西不用,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比如在这个伙房里,有后台的钱通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存在。
这一点江婉也深有体会。
她刚才去过书院帐房,老先生佝偻着背扒拉了半天算盘珠子,才抬起头告诉她,明天一天的伙食费已经被钱通领走了。
自从上午的时候人家匆匆过来给洪教谕的书童送了根鸡腿,就再没露面。
钱通家庭住址?不知,行踪?不定。
这是摆明了不合作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第一天的下马威整得有些狠。
若明天早上江婉就做不出早餐来,整个书院的学生、夫子,还不定要怎样闹腾呢。别说洪教谕责罚,江婉自己也没脸再呆下去了吧。
“娘,要不咱们自己先掏钱垫上?”赵芸娘蹲在江婉的面前,也是愁眉不展。
“这一天的伙食费得十好几两银子,别说咱们没带这么多来,就是带了也不能花自己的,这要万一花出去了到时候书院还不认账,那可怎么办?”
既然知道了钱通的意思,那就别怪江婉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要不,咱们去找洪教谕?他一定有办法!”
“不能去啊!”江婉叹了口气,“这才第一天,咱们都拿不下来,那往后还不得给洪教谕添更多的麻烦?人家帮咱是情分,又不是义务,还能赖上人家怎么地?”
赵芸娘也羞红了脸,很为自己不经大脑就说出来的话不好意思。
“先点点,伙房里还有多少东西,看能不能凑出明天的早餐出来,午饭和晚饭的事我来想办法!”
时间紧迫,早餐是个大问题,只要将早餐解决了,剩下的时间倒是足够她运作。
江婉思忖了下后,猛的挥了挥拳头,看来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赵芸娘去了伙房,很久之后才出来,垂头丧气的递给江婉一张单子。“倒还有些面粉,但是一点儿菜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做啊?”
那张纸上一目了然,短短的几行江婉一扫就看完了。但她却双目一亮,“有了!”
说完丢下一头雾水的赵芸娘,亲自跑到了灶间,然后定定的站在一个土堆面前。
“江妹子你看这个干啥?这还是去年的学政大人来巡查,建了来烤猪肉的,就用了那么一回,平常就是个闲物儿。”杨嫂子不解的问江婉。
帮工中杨嫂子属于直爽没什么心眼的那种人,其他人得知明天的早饭可能做不出来后,全都默默的后退开去,与江婉保持距离,生怕自己被误认为跟她一伙。
只有这个杨嫂子,虽然没提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但只要是伙房里的事或物,那叫一个有问必答,害得鲁嫂子冲着她,眼睛都快翻抽筋了,对方硬是没能get到她什么意思,依旧我行我素。
“是个好宝贝!明天咱们给书院的书生和夫子们做顿好吃的!”江婉故意卖了个关子,“希望明天大家都能早点来上工,跟什么过意不去都没关系,到手的工钱变少了谁都不乐意是不是?”
“从明天开始,这里就是我当总厨了,往后拿工钱也必须按照我的吩咐。”江婉这也算是跟员工们开了个碰头会。
任谁都想不到,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支付工钱方式,就是在临江县书院的伙房里突然降临诞生的。
当江婉说到往后大家凭做了多少活拿多少钱的方式拿工钱,杨、鲁两位大嫂的表情十分淡定,但她明显的感觉到姚氏姐妹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不过也仅那么一下,转瞬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又跟她们的人一样死气沉沉下来。
放工之后,江婉已经胸有成竹,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
“这个姓江的可有什么来历?怎么会一来就接管了老钱的工作?他们神仙打架,可不是让我们凡人遭殃嘛!”
抱怨的是厨师中的一个。
“你们倒还好,明天早饭都不用你们,即使出了岔子也与你们无关,可我们就惨了!”杨嫂子边走边懊恼,“早晓得会这样,我请几天假就好了。”
但现在肯定是请不动了。
别说江婉是新官上任,得罪不起,万一人家真有本事扎住根脚呢?比起跟钱通相处,其实好像跟会帮着她们干活的江婉更令人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