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粥棚就设在城门口。
十来口大锅架成一排,水米下锅,刚垒起的简易灶里升起了熊熊大火。
不一会儿功夫,就有粥水的清香味道弥漫出来。
“别挤,大家都别挤,今日争取人人有份。”江婉看着乌压压涌过来的人头,瞬时心中没了底。
尽管醉云楼的粮食不少,但也架不住饿肚子的人实在太多了啊。
更麻烦的是这些饿极了的人,死盯着醉云楼的这十来口大锅,完全将它们当成了救命稻草,从铁锅中传出来的清香都带着诱人的钩子,在饥饿的人眼中,这些普通的白粥都已经成了活命的希望。
无论怎么吆喝,都制止不了他们拼命往前挤的势头。
谁都能想到,这些锅灶哪怕没日没夜的连轴转,煮出来的粥也依然有限,根本难喂饱他们这么多人。
这群刚变得一无所有的灾民,在经历痛苦、绝望后,转眼又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接连几天的忍饥挨饿已经让他们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几日街面上人人风声鹤唳,官府全力追捕造成此次动乱、在城里城外为非作歹的血手帮帮众,他们这群失去亲人财产的灾民,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任由自生自灭,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醉云楼的施粥棚此时出现,就仿佛黑暗中的一抹曙光,为了活下去,灾民们全都争先恐后拼了命的朝前拥挤。
尽管之前江婉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并且做了周详的安排,将店里的伙计以及刘虎等人全都拉来维持现场的秩序,但现在看这情形,人手仍旧远远不够。
“怎么办,怎么办!”一直操持着这事的李延宗原本自信满满,但眼看着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全都不要命一样的往锅灶边挤,也立即想到了后果。
可惜劝阻无效,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他吓得大惊失色。
照这个拥挤程度,这些人没被饿死,反倒会因挤压踩踏而亡,这就完全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啊。
“能怎么办?赶紧去官府请衙役来帮忙维持秩序啊!”
江婉一边将一个差点挤掉进滚烫粥锅中的人捞起推了出去,一边冲李延宗大声的喊。
“排队!排好队!”
此时李家人全都忙得焦头烂额,全都没有注意到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队又一队,手持水火棍全副武装的衙差。
无论多大声音的吆喝,此时在乱糟糟的施粥现场,都激不起半点反应,但铺天盖地的棍棒,在身边舞得呼呼生风却极有震慑力。
灾民们疯狂的往前拥挤只是为了能吃到粥,但若是拼命挤了都没吃到,还挨一顿衙差的棍棒呢?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每个人抛开生死之后,就会不自觉的开始权衡利弊。
明摆着亏本的买卖,让很多刚才挤疯了的人迅速冷静下来,乖乖的排起了队伍。
后面的人安静下来之后,前面拥挤的力量后继不足,在手持棍棒的衙差们凶神恶煞的吆喝声中,施粥现场终于平静了下来。
江婉刚才一直死守在锅边,既怕人潮冲涌过来将锅灶掀翻浪费粮食,又怕锅里滚烫的粥撒出来烫到人。
可她的小身板在汹涌的人潮面前无异于螳臂挡车,好几次差点被人挤倒到锅里。
此时灾民们排起了有序的队伍,她才抹了把汗,抽空去看自己刚才不小心被人挤着,碰到了锅边正火辣辣疼着的手。
看着红了的一大片,江婉倒吸口凉气!
就为了拯救她这双手,江婉曾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但到现在也依旧骨节粗大皮肤粗糙。
就连仅仅得到改善,白得还不怎么明显的肤色,也被刚才那一下烧灼的一片通红。
这手啊,算是彻底的养不回来了?
“上药。”江婉正对着自己的手自怨自艾,就感觉到有一个不大的物什直冲自己的面门而来。
本能的反应将它接到手里,是一个入手冰凉的瓷瓶。
江婉猛地抬头,就见到失踪多日的祁将军和祁英正走过来。
她看了下手里雨过天青的细瓷瓶子,大小不过婴儿拳头的一半,但却制作得特别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江婉的手正疼得厉害,拿了药也顾不得与他们打招呼,当即拔开木塞。
一股带着薄荷味的清香立马弥散开来,十分提神醒脑。
“江婶子,你们今日这样可太冒险了!”祁英在旁边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灾民暗自砸舌,“我们若是再晚来一步,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着实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受灾饿肚子的人!”
考虑不周就是考虑不周,江婉对他的话无可辩驳:“你们都回来了,是不是那些血手帮众彻底解决了?”
也不知道祁将军这瓷瓶里的是什么药,江婉才刚涂上,便立即觉得清清凉凉的,止痛效果非常好,她甚至都有闲暇开始关注其他的事。
“差不多了吧。”祁将军全程没有吱声,只有齐英在旁边言语模糊的应了一声,“将军刚说服了知府大人放粮赈灾,没想到与江婶子你们想到一处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知府大人还需要人提醒啊?”尽管江婉知道这不是她生活的前世,根本没有言论自由这一说,要时刻谨记谨言慎行,但城里那些灾民处于水深火热的情形,还是让她对衙门官员颇有怨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好好的端午盛会也会闹出这么大的纰漏?府衙里也正忙得焦头烂额的,人手不够啊。”
江婉也知道祁英说的话是真的,这里与她曾生活过的前世到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时代,官府的救灾应急措施更不在一个档次,抱怨的话也不过随口一说。
她此刻的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嘿,将军你这药膏当真是立竿见影啊,叫什么名字?不知府城哪里有卖。”
“忘了。”被点到名的祁将军这才冷冷的回了一句,“这瓶你留着。”
祁英这时才注意到江婉的手,“江婶子,你受伤了?”
不过当他看到江婉将主子给的玉容膏在手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后,突然有些不忍直视。
千金难求的玉容膏啊!哪怕是宫里的娘娘们有幸得到一瓶后,也得拿了小银勺,半勺半勺的匀着用呢。
别说这点儿烧伤,就是脸被毁了容,只要救治及时,一勺涂下去也能不留半点疤痕。
就是不知道江婶子知道其价值后,会不会心疼得挫足顿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