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栋偏僻的大宅院里,里面树木茂密,假山环绕,看似好像一座山间雅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住处,却只有一座主院耸立在正中间,其余两边各有一处校场和书房,后院为茶寮,并无其他院落。
此时主院中亮着灯,半夜回来的顾彦来不及换衣服,匆匆赶过去。
明亮的房间内,轮椅上坐着的男人正在修复着有裂痕的手镯,他是周家的七爷,也是周家目前的掌家人,周陵。
只见他身着一件水墨色长衫,面容俊美无俦,神色寡淡,一双幽幽深眸微抬,眼底已是一片了然。
“都办妥了?”
顾彦点头,并没有上前,只是看着桌上那张银灰色的金属面具,目光微微出神。
但很快,顾彦就收回目光,恭敬地回道:“七爷料得不错,时通只被打了二十大板就叫停了。后来他拖着病体出来,给了属下一封安王写好的休书,属下也将剩下的五千两银票都给了他。”
周陵淡然一笑,问道:“陆家那边呢?依旧很平静?”
顾彦道:“据说孙院使去过一趟,不过主院早早就熄灯了,陆云鸿应该没有出府。”
周陵眸色微动,说道:“我真是小看陆云鸿了,不过没关系,他处心积虑要把安王弄去金陵,一定还会再有动作。”
“你密切关注就行了。”
周陵说完,垂首继续手里的活计。
他在修复一个手镯,顾彦一眼就看出,那是周家店铺里被王秀点出有瑕疵的那只。
看主子的意思,是要描金做补了,这是市面上常见的修复办法。
顾彦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一般周陵没有话说的时候,他就该退下了。
……
冬月二十四日,安王离京了,走得悄无声息。
只是令陆云鸿意外的是,安王竟然把郑思菡放回了郑家,并且写了休书。
郑思菡一个妾室,按道理不想要赶出王府就行了,可安王此举,分明是给足了这忠勇伯府的脸面,如此,郑思菡再嫁,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冬月二十七日,陆云鸿拿着无锡写来的家书,犹豫着要不要跟王秀说。
此时的王秀正沉浸在大哥即将回京的喜悦中,带着蓉蓉在库房挑礼物。
陆云鸿去的时候,看见钱良才托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首饰盒过来,随行跟来的,还有定国公府的一位嬷嬷。
经问后知道,那是照顾姜华的古嬷嬷,上次和王秀在周家的店铺里见过面的。
陆云鸿微微颔首,并没有过多关注。
很快,王秀从库房里出来,见了古嬷嬷。
古嬷嬷福了福身,说道:“上次周家店铺的事情,我们夫人一直心存歉意,想着什么时候再约陆夫人逛逛才好。不过近来天冷,我们夫人畏寒,怕让陆夫人等久了反而不好。恰好今日忠勇伯带着周家人登门致歉,诚意十足,我们夫人念及陆夫人当日受了不少委屈,就叫我将周家的赔礼带来,还请陆夫人务必选一样才是。”
“我们夫人还说了,倘若陆夫人不想选也无妨,这是她跟周家的事情,陆夫人不必为难,我们两家还是一样有来有往,和和气气。”
王秀一听就明白了,蒋夫人原谅了郑家和周家,不过念及当初她也在场,所以叫古嬷嬷跑一趟,也是以免日她不知晓,反闹了笑话。
郑思菡已经回郑家了,蒋夫人不出来闹,她就已经明了几分。
再加上现在忠勇伯一反常态为女儿奔波,王秀就想知道,周家究竟是下了什么血本?
于是她对古嬷嬷
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们家夫人都不追究了,那我便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好了。”
古嬷嬷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打开了首饰盒。
顷刻间,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只冰润剔透的美镯。
冰紫、冰蓝、飘花、黄翡、春彩、满翠……纵然是在现代看过各种高端翡翠,王秀还是被震撼到了。
她怀疑周家把家底都掏空了,难不成就是害怕和定国公府为敌吗?
王秀看向陆云鸿,只见陆云鸿微微挑眉,看来也是十分意外的。
这就奇了,看来陆云鸿也摸不准周家的意思。
王秀漫不经心地朝那些手镯看去,突然发现有一只格外眼熟,因为那只就是之前周家的大掌柜给她看的,而她断定有瑕疵的那只。
现在,它那淡淡的绿被描金的荷花衬得冰润华美,又好似初春的雪山下,倒映在湖中的一抹金色鱼影,徐徐的涟漪荡开,清澈的湖水绿底成了它栖息之地,那种美似虚似实,似真似假,不得不说,这位修补大师理应算得上是一位绝顶匠人。
他想表达的,似真似假,似荷花为真,似金鱼为幻。则想说,周家是真心实意求和的,倘若不行,也希望是她金钱的份上不要跟周家计较了。
正所谓“化干戈为玉帛”润泽以温,瑕不掩瑜。
周家如此,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王秀将它选了出来,对古嬷嬷道:“就这只吧。”
古嬷嬷虽然很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的,那我就回去复命了,谢谢陆夫人。”
王秀让钱良才送古嬷嬷出府,自己则将镯子递给了蓉蓉,让她拿回库房放好。
陆云鸿说道:“周家此举,太过匪夷,那只手镯你不要戴。”
王秀笑了笑道:“周家能找出其他天价手镯,为什么要混一只有瑕疵的在里面呢?我们购买美玉,常用的说法是结缘。”
“这个缘,是眼缘,其中润泽以温,以德比玉,就是希望借玉寻君子,以便结下善缘。我知道周家意在讲和,我答应便是。”
横竖她和周家也没有过不去的意思,何必要多生一事呢?
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只要周家安分守己,不来算计她,她倒是没有那么闲,铁定要和周家计较,毕竟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睡觉呢。
陆云鸿听见她的心声,无奈地笑了笑。
可随即,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将怀中的信拿给了王秀。
王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家书,可看过以后,顿时一惊。
“娘生病了?”
陆云鸿点了点头:“已经看过大夫了,说要静养几个月,我决定回去一趟。”
王秀道:“如果不严重的话,爹是不会在信里提及的,所以我们还是收拾一下,我陪你回去。”
陆云鸿连忙按住王秀的手,一脸认真道:“你先别急,爹的性格也不含糊,既然说不严重,恐怕就担心我们从别处知道,然后自己吓自己。”
“眼下天寒,你要走,承熙怎么丢得下?一起带走,风餐露宿的,我又怎么忍心?”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日夜兼程,走水路,半个月就到了。”
“到时候要是顺利,说不定还能赶回来过年呢。”
王秀却没有那么乐观,她说道:“反正你现在也被革职了,我们就一起回去。承熙也带着,我们过完年再做打算。”
陆云鸿摇了摇头,继续道:“恐怕不行,我离开是担心父母,你跟我一起离开,在外人看来就是在藐视皇恩,说不定会以为
我们故意和皇上对着干呢?”
“现在太子还没有继位,我们该忍还是要忍,只要你和承熙过得好,我辛苦点没有什么,我不在意。”
王秀听了,心里也开始踌躇起来。
陆云鸿再次握紧她的手,微微用力表达了他的决心,随即说道:“最多初春,到时候我就回来了。”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王秀无奈地看着他,见他主意已定,便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陆云鸿见状,抿了抿唇,看似在笑,实则笑意不达眼底。
不知怎么……看到为他妥协的王秀,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慢慢脱离他的掌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