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鸿进到大棚内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周陵,一个看着就弱不禁风的男子,皮肤白皙得像瓷片,还是上好的汝窑白瓷。
他蜷缩在角落里,凌乱的头发和身上的血痕显而易见,可那颤颤巍巍的神色,仿佛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新鬼一样。
陆云鸿问道:“那是谁?”
长公主解释道:“一个受伤的村民吧?”
“村民?”陆云鸿揣摩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但是很快,长公主又道:“好像是天生带了点残疾,很少见阳光。”
陆云鸿朝那年轻人的脚上看去,果然,是和正常的不一样。脚踝是鼓起来的,脚掌呈现一种扭曲状,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成那样,所以才下不了地。
他收回目光,准备一会再查。他想进去看看王秀,这时长公主拦住他道:“先别进去,里面有个重伤正在生产的妇人……”
陆云鸿停住脚步,随即叫人搬来了椅子,和长公主一起坐在外面。
周陵从头发的缝隙里看着他们,在气势上,陆云鸿竟然不输长公主,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动安王的原因吧?
一个丝毫不惧皇权的男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若是给他十万兵马,怕是皇城都要被踏平了。
巧合的是,就在不久前,他的大舅子王林,还拥兵十万呢。
赵临应该是眼瞎了吧,还叫人来把陆云鸿请回去,这样的人,做了臣子也会是个老谋深算的权臣,叫回去干什么?
自掘坟墓吗?
许是察觉周陵的目光,陆云鸿抬头看去。
周陵愣住,却是缓缓捋了捋头发,好像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陆云鸿见状,目光却是不偏不倚,仿佛就要借机一探究竟。
周陵想,陆云鸿不愧是陆云鸿,他直白的探究来得锐利极了,仿佛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那就……各凭本事吧。
就在周陵撩开头发的这一瞬,突然,隔壁的帐篷里传来李御医惊呼的声音。
“这……这是孩子的头。陆夫人,你把孩子……你把孩子抱出来了……”
李御医那声音,仿佛天边炸响了惊雷。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四周。
陆云鸿收回视线,有些欣喜道:“生了。”
长公主站起来,有些激动道:“对啊,生了,孩子保住了。”
很快,李御医将包好的孩子抱了出来,很小一团,因为是早产,看起来比较瘦弱。
陆云鸿接过去抱了抱,说道:“太小了,五斤都没有。”
长公主笑着道:“现在知道你家承熙结实了吧?”
陆云鸿将孩子递给长公主,答非所问:“今夜我家娘子辛苦了。”
“可不是吗?阿秀自己都还怀着身孕呢。”
长公主叫人把孩子抱去找奶娘,这会子只有奶娘能够把孩子带好了,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婴儿。
陆云鸿道:“殿下进去看看阿秀吧,我不方便,但我也不放心。”
长公主颔首,很快就拐进了隔壁的帘子里。
周陵看着陆云鸿,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夜空的身影也显得格外孤寂。仿佛刚刚抱孩子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
周陵垂下眼眸,暗暗地想,王秀竟然再次怀孕了。
终于,本地那位大夫帮周陵把污血和碎木渣都清理干净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陵,说道:“我先随便给你包扎一下,你这个应该要缝
合的,不过你的皮太嫩了,我怕缝不好,我先进去看看。”
周陵:“……”
进去看什么?现学吗?
不远处,陆云鸿看着周陵那愣住的模样,忍不住“扑哧”地笑了起来。
他问周陵:“公子哪里人?”
周陵道:“京城的。”
陆云鸿说道:“这可巧了,我们也是。不知公子是京城哪里人士?”
周陵淡淡道:“西郊,乱葬岗。”
陆云鸿:“……”
“没听说那边有村子啊?”
周陵道:“因为地界便宜,现在有了,叫阳间村。”
“好名字啊。”陆云鸿称赞道,随即又说:“跟死人抢地方,一般人也不敢住,公子好胆量。”
周陵轻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都说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过我觉得我比鬼好多了,毕竟鬼怎么能见陆状元呢?”
陆云鸿诧异,这位男子胆子不小,口气也不小。
看来真的是在家待久了,身上都有一股阴郁暴躁的气息。这多少跟他前世有点像,可能真的是太孤单了吧。
陆云鸿道:“那就好好活着,活得久一点,把他们都熬死了。”
周陵:“……”
这话风……转得他还以为外面又地震了。
简直莫名其妙的。
隔壁帘子里,断断续续传来长公主和王秀的对话声。
陆云鸿没有再说话,侧耳倾听。
周陵也识趣地闭了嘴,心想陆云鸿竟然没有乘胜追击,难得。
他可不觉得陆云鸿是在可怜他,只不过,一个行迹再可疑的人,当他断了脚以后,看起来就如同待宰的羔羊,陆云鸿应该只是暂时放下了戒心。
而此时,长公主却因为看见那孕妇的肚子上的伤口而吓得脸色苍白。
站在一旁的李御医一边帮着王秀打下手,一边示意长公主看那孕妇的大腿。
长公主定睛看去,发现那大腿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看不出之前那般狰狞恐怖,有的是细密而紧凑的缝合线,可以看得出缝合的大夫有多厉害。
李御医也适时地露出赞叹的笑容,小声道:“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长公主还是看见那产妇煞白的脸,她看起来失血过多,连痛都喊不出来了。整个人就在生死边缘徘徊着,而唯一不放弃她的人,正是王秀。
不知不觉,长公主说道:“阿秀,要不生了这个,你还是别生了吧。”
蒙住嘴口罩让王秀喘息声有些重,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你怕了?”
长公主诚实道:“怕,太怕了。”
“这生孩子,就相当于要了女人的半条命,我当初是这般从鬼门关走过来的,如今又看着别人这样……”
“早一日知道,我或许就不会跟你说那些话了。”
王秀道:“放心吧,会没事的。大不了我回去教教张太医如何?”
李御医适时地咳嗽了一声,轻微,但急切。
王秀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因为现在的她也好累啊。
产妇太瘦了,又流了很多血,虚弱加上外伤,很容易就会感染甚至于休克……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尽全力的,她不希望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会在将来失去母亲的庇护,那样的缺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但是很快,女人就坚持不住了,疼痛让她仿佛整个人虚脱极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奄奄一息的神情和干裂的
唇瓣就像是濒临死去的鱼,只有那微微张着的嘴看起来还在呼吸。
长公主不忍再看,转过头时,眼圈忍不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