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压抑得鼻腔和喉咙都酸痛了,泪意汹涌而至,擦拭间不小心落了几滴在她的脸上。
然后她就道:“你若是觉得难过的话,不妨这样想。将来等你寿终正寝时,我会踩着祥云来接你,到那时我们也算旧友重聚了。”
周陵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心里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来早一点。
他知道自己会喜欢她的,她这样明朗的性格,早就已经成为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他一直跨不过的,并不是京城这道坎,而是他残缺不堪的身体。
他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才会在接到她的告别信时,动用一切关系去查她的身份,想要早点见到她,而不是继续逃避。
只是没有想到,他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周陵捏紧拳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捶了自己两下。
他恨自己,就算是得知赵临的死讯时,他都没有如此悔恨过。但现在,他恨透了自己。
“周陵。”她喊。
周陵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和同意,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个人……”
周陵捏了捏拳,他知道她说的是谁,却不肯应。
窒息般的沉默过后,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记得太子赵临长什么样子吗?”
她答:“不记得了。”
他苦笑着,说道:“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他没有再能听见她的回答,那双紧握着他的手,也不知道何时放开了。
她还是带着遗憾走的,因为她最想要见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以至于后来,他听说陆云鸿常年去祭奠一座孤坟时,只觉得好笑。
而他,暗中推波助澜,让郑思菡往陆云鸿的身上泼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对外说是要寻陆云鸿的把柄,让皇帝好掌控,实则心里不知道多嫌恶,只觉得陆云鸿每出现一次,都是对她的侮辱。
可他想不到的是,多年以后,王秀的魂魄会来探望他。
她就像是夜里的萤火虫,浑身散发着暖暖的光,就坐在白时的身边,还伸手去摸它。
白时动也不动,偶尔看看她,又看看他,随即蔫蔫地趴下头去。
它是蛇,说不了话,但它知道,主子心心念念那位姑娘,她来了。
周陵忍不住想,要是当时他就知道她来了,那该有多好啊?
可惜……
再后来,那个和尚也来了。
他是人,不是魂魄,身上却始终散发着佛光,连白时都不得不低下头去,虔诚膜拜。
周陵想起了这段记忆,他和无心相交,从无心的言语中得知,有个人成天想着报恩,奈何自己却已经做了鬼,无力回天了。
他心下动容,连忙道:“若大师能有通天本领,不知可否替在下带句话给她。”
“两心相交,贵在情愿,报恩之说,未免疏远。”
“若有来世,只盼她待我之心依旧,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明心缓缓笑道:“莫说来世,生生世世,她待你之心,定不会有变。”
那一霎,他听见心里大石落地,花开破茧之声。
在后来,时光荏苒。
白时得了明心的点化,潜心修炼。而他仿佛得了慰藉,一生顺遂,再无不忿之心。
直到京城传来消息,陆云鸿病逝了。
天地间风云变幻,这人间仿佛换了一位主一样。他知道自己大限到了,果不其然,他很快就一睡不醒,魂魄轻盈地从体内出来。
那是夜里,天还未亮,白时吐着信子,和他两两相望。
一人一蛇,相对无言。
倏尔间,一阵清风拂过,他看见了自己年前时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是赵临。
而他的身边,跟着笑意盈盈,却没了一双手的王秀。
“怎么会?”他愕然地问。
却见赵临沉默着,低下头去。
王秀却瞬间长出一双新的手,得意地在他面前晃着道:“都做了鬼了还这么老实,这是障眼法啊,傻不傻?”
说完,伸手去拉他。
她的手一如既往地暖,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凉。他赧然着,不好意思道:“我都老了……”
王秀笑着道:“老了好啊,这样显得我们多年轻?”
还是赵临替他解了围,让他变幻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他问着,却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
而且,也很不合适。
然而赵临却道:“我深陷龙渊沼泽,是她把我救出来的。我现在修炼成了地仙,不用去投胎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看向王秀。
王秀笑着道:“我没出息,还是鬼,而且还是恶鬼。你要是不怕的话,就跟我混好了,保证百十里的山头,都没有恶鬼敢欺负你。”
他忍不住笑道:“还是这个性子,一点都没有变。”
赵临笑道:“她是来引你去投胎的,她也要去。”
王秀摊了摊手,一脸无奈道:“你现在知道我有多没出息了吧?比你早死那么多年,竟然连祥云都踏不到一片。”
原来,她还记得。
周陵的心里暖呼呼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一世,会有些不同的牵绊呢?
他暗暗期待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因为他想起了,陆云鸿也应该见到了她吧?
他们之间是不是已经说过话了呢?
周陵不敢细想,只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他们一同离去,白时喊道:“主人,不带我走吗?”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白时都已经立起来了,看起来没有了半点可爱,只剩下恐怖了。
王秀却见怪不怪道:“带你?那你原地死一个??”
“生灵百年一晃而过,进山打个洞不会?”
“蠢死你算了!”
白时嘟囔着道:“我想跟着明心师傅。”
王秀道:“跟他啊,他在洛阳白马寺呢,你去找它吧。不过注意啊,别半路被人斩成两截煮汤了。”
白时轻哼:“我从土里走。”
王秀道:“那我们就不送你了,快入土吧!”
赵临在一旁忍俊不禁,觉得这样的日常不过是须臾光阴里新添的乐趣而已。
唯有他,在一旁惆怅着,早知死了以后是这样,那他苦熬这么多年作甚?
难不成为了有点志气,先把陆云鸿给熬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