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撤退啦!”
“我们守住了!”
“有种别跑,孙子!”
“……”
罗刹人如同潮水般退去。
北城墙和南城墙上的火枪兵们,顿时欢声如雷。
他们不顾疲劳,挥舞着手中的腰刀,踩着铺满城头的尸体,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纵情地欢呼。
为自己死里逃生而欢呼。
为自己守住曼加泽亚城堡而欢呼!
而这一切,在两三分钟前,对火枪兵们来说,还是一种奢望。
因为,刚才的北城墙和南城墙,就如风雨中的火把,随时有完蛋的危险!
毕竟,罗刹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啦。
那些按照孙可望的命令。
手持腰刀顶在前面的火枪兵们,往往刚砍死一个罗刹兵,从云梯上就会爬上更多的罗刹兵。
他们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墙,像扑火的飞蛾,完全无视铺满城头的同胞尸体,纷纷悍不畏死地从城垛上跳下来,挥舞着小盾和弯刀,与异教徒近身肉搏。
尽管他们勇气十足,敢打敢拼。
可家丁出身的火枪兵们,依然很快就试出来。
眼前的罗刹兵,根本就是一群毫无战场经验的菜鸟——他们在火枪兵们快如闪电的腰刀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孩子,左挡右绌,挡不住两刀,就会被砍翻在地,惨死当场。
杀敌是如此的轻松,以至顶在最前面的持刀火枪兵,无不乐观地相信,这样守城毫无压力。
然而,情况不一会儿,就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当源源不断的罗刹兵,从云梯爬上城墙,又源源不断地跳下城垛,与持刀火枪兵肉搏,挤在城头时,火枪兵们的伤亡也立刻出现。
孙可望亲眼所见。
在离他最近,右手边的那个持刀火枪兵,刚要把腰刀从一个罗刹兵的肚子里抽出来。
另一个罗刹兵,就怪叫着从城垛上向他跳来,手中的弯刀同时如泰山压顶,风驰雷电般砍向他的脖子。
那个持刀火枪兵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闪躲,只好本能地举起右手来挡格……
“啊!”
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从那个持刀的火枪兵口里叫出来。
孙可望就看见他扔掉右手的腰刀,紧紧地捂住被砍断,喷血不止的左胳膊,昏死在城头上……
那个把他砍倒在地的罗刹兵,双脚落在城墙上还没有站稳,就被持刀火枪兵身后的家丁,用火枪的枪托砸碎了脑袋,也死在了城头上……
尔后,持枪的家丁扔掉燧发火枪,迅速地拔出腰刀,上前一步,弥补了受伤同伴的空缺……
火枪兵类似这样的伤亡,在与敌人接触不久,孙可望所看见的,就有三四起,如果算上看不见的,恐怕会有二十多人,
北城墙共有140名守军,连同孙可望身后21个作为预备队的军役人员,也不过161人。
这仗开打也才几分钟,就死伤20多人,孙可望急得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他赶紧下命令,让所有的火枪兵弃枪,拔出腰刀与战友打配合,一个攻,一个守。
随后,他又让身后的军役人员跑去补上死伤家丁的缺口,这才把北城墙的防线重新稳定下来。
但孙可望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北城墙上这161人迟早要消耗殆尽。
那样的话,曼加泽亚城堡失守是迟早的问题。
自己死不足惜,可有负北海伯爵的期望,连累他身陷于险地,让孙可望心急如焚,又急又怕,可又无计可施……
城墙上的塔楼,这时候也基本熄了火。
塔楼内的炮兵,人人拔出腰刀,躲在射击孔的两边,与不断从云梯上爬进来的罗刹兵,近身肉搏,杀得不亦乐乎。
好在塔楼内地方狭窄,炮兵又有六人之多,易守难攻,爬进来的罗刹兵纯粹是送人头,这才守住塔楼,没有造成更大的危险。
“阿昭,这样下去不行啊。”
东门塔楼内的第3层,张天恭看见越来越多的罗刹兵爬上了北城墙,手持弯刀小盾,与火枪兵打的难分难解。
虽然是罗刹兵的死伤更加惨重,倒在城头上的尸体起码有三四百具。可其中也夹杂着二三十个身穿红色军装的火枪兵。
这种景象在南城墙也差不多。
不同的是,南城墙的东南塔楼和西南塔楼第二层的火炮,还在不时地怒吼着,不断地收割,拥挤在南城墙下罗刹兵的生命,大大地减轻了南城墙的防守压力。
所以,到目前为止,被砍死在南城头上的罗刹人大约是150多人,守城的火枪兵死伤约10人。
目睹着部下死伤惨重,张天恭悲愤莫名,心如刀割。
如果不是张天昭严令他不准下楼,干扰孙可望的指挥。张天恭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冲到北城墙上,和罗刹兵以命相搏,杀作一团。
“老子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张天昭的小胖脸阴沉得吓人。
显然,他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守军的伤亡就如此惨重,也非常不满意。
说句老实话,张天昭在开战后,看见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伤亡,源源不断爬上城墙的罗刹人,就很想把守城的指挥权,从孙可望的手中收回来。
他确信由自己指挥,伤亡应该会少得多。
可想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
又想让孙可望在实战中,能够更快地成长起来,他才忍住没有收回指挥权,并期待他在守城的过程中,有惊艳的表现。
开战到现在十多分钟,张天昭观察到孙可望的表现中规中纪。
“就当那些死伤的火枪兵,是孙可望成长的代价吧!”
心中想到这里,张天昭忽然大声说道:“阿丘去北城墙,蒙力克去南城墙。到那里之后,一边杀敌,一边高声大喊‘卢瓦列氏,卢瓦列氏’,听明白没有?听明白就马上去!”
‘卢瓦列氏’,就是俄语“失败啦”的中文译音。
作为一个穿越者,张天昭猜测。罗刹人之所以不顾伤亡,疯狂地进攻城堡,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么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他们在心中才会憋着一股气,才敢源源不断地冲到城墙去。
但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只要把他们心中那股气打乱打散,罗刹人的勇气便会大大减弱,在触目惊心的尸体面前,求生的本能一定会让他们,如同雪崩一样滚回去。
看着阿丘和蒙利克领命离开。
张天昭又转身对张天恭说:“天恭哥,你现在去西城墙和东城墙调30个仆从军,回武器库去。
抬四百支短火铳,还有400发霰弹上来。等敌人撤退之后,迅速分发给守城的将士们。
告诉他们把霰弹拆开,用细铁砂做短火铳的弹丸,每次6~8粒铁砂,朝城下的敌人开火。”
前世里,张天朝亲眼看过村中的老人用鸟枪打麻雀。
装有十几粒细铁砂的鸟枪,朝三十多米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雀群开一枪,马上就会有七八只中弹的麻雀,从树上掉下来,成为老人晚饭的盘中餐。
受此启发,张天昭决定把从商人手里缴获而来的短火铳,变成一支支发射细铁砂的“微型火炮”。
装好弹药的“微型火炮”,从城垛的射击口伸出,连瞄准都不用,就向拥挤在城墙根的罗刹兵开火。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敌人,一枪轰下去,打死打伤三四个罗刹兵,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吧?
而且打完一枪之后,火枪兵可以蹲在城垛的后面,重新装弹,既安全,又节省时间。
不像燧发火枪,一枪只能打死打伤一个敌人,重新装弹时,还必须站起身来操作,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阿丘提着弯刀,像旋风一般冲向北城墙。
离北城墙越来越近。
阿丘又似乎看见了他年迈的阿布和额吉,被金发碧眼的异族人,扔进在火堆中,在熊熊的烈火中,痛苦地挣扎着……
还有他的婆娘、他二十岁的儿子、16岁的女儿。他们被异族人杀害后,死不瞑目的凄惨情形……
都像图画般在阿秋的脑海中浮现,刹那间,他的全身被仇恨所笼罩,两眼通红地冲到北城墙。
近啦,还有两米,阿丘挥动着弯刀,一个跳跃,如同猛虎下山,对准一个向他冲来的异族人狠狠地砍去……
寒光掠过,即便是异教人用小盾牌挡住阿丘的砍杀,可从天而降的巨大力量,居然把异族人砍得倒退两步,踉跄之间,身前的防守大开。
阿丘眼疾手快,一个踏步冲上去,右手中的弯刀,顺势反手往上一撩,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异族人脖子的大动脉。
异族人顿时像被抽干全身的力气,双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睁大的双眼慢慢地失去光彩,然后软绵绵地倒在尸体堆上……
砍杀一个异族人后,阿秋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他在迎战下一个异族人时,口中突然不断地叫喊着:“卢瓦列氏,卢瓦列氏!”
“失败啦?!”
“失败啦?!”
正在与守军砍杀的罗刹兵,此时的场面甚至还占有一点点优势,忽然听到有人大喊着卢瓦列氏,心中无不骇然。
叫声不但是罗刹语,叫得还很标准,是地地道道的莫斯科发音。
罗刹兵有点蒙圈,这是怎么啦?
他们很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周围全都是人,刀光剑影的,哪里看得清楚。心中稍稍犹豫,手中的动作便不由自主地变慢下来。
生死相搏之间,动作变慢那就是找死!
家丁出身,战场经验无比丰富的火枪兵们,立刻抓紧机会,手中的腰刀就像活着一般,不是劈,便是砍,手起刀落,瞬间杀死三四十名罗刹兵,打出了一个反攻的小高潮。
这下子,罗刹兵真的是慌了。
他们都是农奴出身,是被贵族老爷从田里弄出来,撵到东征大军来的。
从来就没有经过真正的训练,就被送上战场,而且还是惨烈无比的攻城战。
平心而论,到目前为止,罗刹人打得还算不错。
他们人多欺人少,乱拳打死老师傅。在重赏的刺激下,付出巨大的人员伤亡后,终于在北城墙站稳脚跟,并且还占有一定的优势。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够站在城墙上,不顾伤亡地和异教徒打得有来有往,是全靠一股气支撑着。
正是这股气在不断暗示、鼓舞着他们:我们的人多,一定能够活活耗死人少的异教徒,重新占领曼加泽亚城堡,然后领取丰厚的赏金,衣锦还乡。
现在好了,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喊着失败啦,失败啦。
大惊失色之际,农奴们刚想分辨是真假,又看见异教徒们凶狠无比地反击上来,刀光闪动,几十个同伴瞬息间,就被砍死在城头上。
于是乎,农奴们彻底手慌脚乱起来,支撑着他们心中的那股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吓得他们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转身就往云梯跑去。
他们一边跑,还一边跟着大喊:卢瓦列氏!卢瓦列氏!
一个人喊,就会有两个人,三个人,乃至几十上百个人跟着喊。
很快,整个城头的罗刹兵,几乎同时喊着卢瓦列氏,卢瓦列氏,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慌不择路地从城墙往下跳……
有道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当冲上城头的农奴兵,如同看见死神,纷纷不顾生死的往城墙下跳的时候,拥挤在城墙下的罗刹火枪兵,也不明所以,跟着大喊卢瓦列氏,卢瓦列氏,纷纷转身往后跑。
这一跑就是雪崩,由小片带动大片,又由大片带动整片。
最终形成无法阻挡的洪流,从曼加泽亚的城堡下,一路声势震天地退回到进攻的出发地——离城墙足足有上千米的塔兹河畔。
米宁大公看见农奴兵如同潮水般溃退下来,早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把这些下贱的混蛋,全部吊死在绞刑架上,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等他拉过一个跟着溃退下来的百夫长,才知道,原来是攻上城头的农奴兵,听到有人大喊失败啦,失败啦,就惊慌失措,不分真假地跳下城墙,败退回来。
结果火枪兵以为他们真的被打败了,也跟着大喊失败啦,失败㕸,争先恐后地往回跑,在往回跑的过程中,又发生了踩踏事故。
总之,失败的整个过程,十分让人无语,不但拱手让出了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还踩死踩伤不少于四百个农奴兵。
亏大发了!
“一定是他,那个该死的小胖子通译官!”
问清楚溃退的原因,米宁大公和舍曼斯基马上就想到,这一定是异教徒通译官干的好事,立马恨不得把他捉回来,生吞活剥了他。
“大公阁下,下令再次进攻吧。”眼看就要到手的城堡没有打下来,舍曼斯基十分惋惜,他眼神热切地向米宁大公建议道,“农奴兵还有可战之力,只要再进攻一次,我们一定可以把城堡拿下来的。”
“撤军吧,副督军先生,只要你看清楚守军现在干什么,你就会知道,这座城堡我们是拿不下来的。”
米宁大公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单筒望远镜交给舍曼斯基。
舍曼斯基接过望远镜一看,只见从城堡的城墙上,有不少守军正用铁钩,把农奴兵遗留下来的云梯,一架一架地拖到城墙上去。
他们干活的效率很高,不大的功夫,就已经拖走近二十架云梯,剩下的大约十几分钟,就会拖完。
见此情形,舍曼斯基十分无奈,没有云梯,他攻城的建议,就是一个笑话。
望着正在干得热火朝天的异教徒们,米宁大公表情凝重地说道:“本大公是不可能再下令拆船造云梯的。再说,我们必须在九月底十月前,把所有的毛皮,安全地送回到莫斯科。今天是6月25日,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在此过多停留。副督军先生,你明白吗?”
“可我们没有把曼加泽亚交回到大君主的手中,恐怕难以回莫斯科复命吧?”舍曼斯基仍旧心有不甘。
“无妨,异教徒那个小胖子通译官,不是已经向我们介绍过他们大明帝国,是如何提高酒税收入的吗?只要我们把他们的经验,上交给沙皇陛下。相信我,副督军先生,我们一定会有功无过的。
再说,我们还从和他们的会谈中,知道异教徒的手中,有大量价格低廉的茶叶,瓷器,丝绸和大黄。
只要我们把这个消息也告诉沙皇陛下,建议陛下打通这条商路,每年就会有上百万卢布的收入,比贩卖毛皮还赚钱。
副督军先生,你说,到了那个时候,收不收复曼加泽亚城堡,难道还重要吗?”
舍曼斯基彻底无语了,尽管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收复曼加泽亚城堡对你不重要,可对我却是关系到职务和饭碗,十分重要啊。
可又有什么用呢,决定权掌握在米宁大公的手上,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而已。
随着米宁大公的命令,罗刹人的大军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个小时,除了死伤在城头和苔原上一千多罗刹人,残存的五千多东征大军,就全部撤回到他们的宿营地内。
望着罗刹大军撤退后的满地狼藉,站在东塔楼上的张天昭和张天恭,惊讶的面面相觑。
难道想象中残酷无比的曼加泽亚保卫战,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