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或许是之前一口气睡了太久,就算耿惊花说了次日便要出发,虞绒绒依然了无睡意,于是蹲在密山后腰的小树林里,四顾无人后,就打算放出手里的漂亮剑舟看看究竟是什么样。
实在是太好奇了。
剑舟此物,造价极其高昂,向来都是各大门派外出时,用来撑面子的东西。
纵观满大陆,也只有御素阁这样真正的大门派才舍得拿出来给弟子们外出任务的时候偶尔乘坐,其他小门小派要么没有,要么有也只给门派中那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和掌门用。
而且很多时候,都不是用不用的问题,而是用不用得起的问题。
常言道,剑舟一起,灵石万颗。
这种说法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但就算有点夸张的成分,剑舟此物也确实极其耗费灵石,每次驱舟前行,不管路途远近,起步就是以千计数,若是稍远一些,万把灵石耗费是少不了的,真的实在算得上是烧钱利器。
……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很适合虞绒绒。
虽然从赶路的视角来说,撒钱买路或许更快一些,但……谁不想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剑舟呢?
谁能拒绝一艘漂亮可爱的粉色剑舟呢?
又有谁不想坐在自己的粉色剑舟里尖叫几声呢!
更何况,真的很难想象连新道袍都舍不得换的耿班师……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七师伯了,会这样挥挥手就如此大手笔地送出一辆剑舟。
虞绒绒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小老头节衣缩食不吃不喝只为了攒一艘剑舟的样子了!
如此对比之下,虞绒绒不由得更加感动,更加珍惜和爱不释手,并且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起码也要给七师伯的衣柜里挂满漂亮阔气道袍。
月圆之夜,四野安静,很适合乘舟而行,翱于天际,再观天虞山夜色。
虞绒绒手捧剑舟,按照之前傅时画教给她的办法,第一次尝试将自己虽然有些漏风、但依然算是前所未有通畅的道元灌注入剑舟之中。
剑舟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大,她眼疾手快,将手边一只乾坤袋直接翻转,叮呤咣啷仿佛真的不是钱一般,倒进去了明晃晃一大片灵石。
灵石与舟壁碰撞出了一片清脆,而这样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动听声音足足持续了半柱香之久,粉色剑舟色泽逐渐变得剔透柔和,浓缩在手里时稍有些秾丽的粉在这样的稀释拉伸后,变成了真正宛如琉璃梦幻般的浅粉色。
等到剑舟彻底展开时,月色挥洒下来,停在半空的剑舟宛如最温柔的梦,美到让人不忍惊扰。
虞绒绒长久凝视着剑舟,终于轻声发出了一声感叹:“哇……”
“哇、哇哦——”
“……卧、卧槽。”
“嘶——”
几道声音几乎是与她的惊呼声同时响起,虞绒绒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却见原本明明应该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里,不知何时多了好几个人。
……又或者说,半个小楼都可以算是齐聚于此了。
三师姐在哇世间竟然还有粉色剑舟。
四师姐倒吸一口冷气。
六师兄在卧槽居然还有人能这样眉毛都不动一下地倒灵石。
除了兴许还在闭门造毒的二师兄,三师姐已经震撼到几乎忘了呼吸,四师姐张大了嘴,这一天的情绪波动已经比过去一整年还要更多了些,六师兄看了看粉色剑舟,再看了看自己手里闭门造车的小滑板,突然就觉得完全不香了!
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振翅而起,不知从何处而来,已经第一个降落在了剑舟的舟头,红色的头毛因为激动而彻底炸开,摇头摆尾道:“绒宝!我的宝!快、快带我走一圈!”
三师姐四师姐和六师兄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虞绒绒,眼中整整齐齐写了两个字。
“想坐。”
很难理解一只长着翅膀的生物想要借助其他的交通工具飞行,但既然大家都来了,虞绒绒当然没什么好拒绝的,于是几个人在上面带着惊叹地排排坐好,东摸摸西瞧瞧。
还是三师姐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小师妹,怎么还不上来?”
虞绒绒挠挠头,还在想要怎么委婉地表达剑舟太高,自己不会御剑也没有别的法宝,所以很难上去的事情。
忽有清风徐来,御剑而来的青衣少年负手停在她身边,再侧头冲她一笑。
虞绒绒很是惊喜:“原来除了本命剑,其他剑也可以很听话。”
不等傅时画接话,六师兄已经趴在剑舟边上,十分酸溜溜道:“小师妹有所不知,这世界上其实有且只有两种剑修。”
虞绒绒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不由得好奇道:“哪两种?”
“大师兄和其他剑修。”六师兄的脸被粉光照出一小片红晕,语气怅然极了:“其他人学剑,都要先看剑谱,学把式,练习练习再练习,直到突然一夕开窍再悟剑。而大师兄完全略去了这其中所有的步骤,他只需要看剑谱,看别人用,就可以悟剑。这难道不变态吗?”
虞绒绒听懂了,深以为然地颔首道:“确实变态。”
一道声音带了点懒洋洋地从她的一侧响了起来:“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小师妹到底还想不想上自己的剑舟了?”
虞绒绒能屈能伸,火速站了上去:“哎呀,悟剑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变态呢?”
片刻后,粉色剑舟自密山腾空而起,有些艰难且摇晃地越来越高,其他几位师姐师兄一边拍手一边给虞绒绒加油鼓劲,三师姐怜惜地用袖子擦掉虞绒绒额头的汗,四师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扇子轻轻给虞绒绒扇着风。
虞绒绒十分感动,很难开口说谢谢大家但真的不必了,加油喊得再大声,也没法填补她逐渐空虚的道脉,还不如拿几枚灵石来让她补补!
……等等,她甚至还没有学会怎么用灵石填补道脉呢!
粉色剑舟愈发摇摇欲坠的时候,一根白玉般的漂亮手指倏而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然后在半空轻轻划了几下:“看清楚了吗?”
虞绒绒还想问这是什么,六师兄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大师兄你上来就给小师妹教聚灵剑,且不论小师妹才刚刚开脉,最关键的是,她又不是剑修!!”
他话音才落,却见虞绒绒十分若有所思地抬起了手指。
六师兄:……???
年轻人自信点是好事,但、但……
然后,虞绒绒的手指微动,她指尖流淌的分明是符意,但符中竟然有了方才傅时画聚灵剑的剑意!
六师兄眼睛瞪得像铜铃,怔然无语。
日子没法过了。
上有大师兄看一眼剑谱便能起剑,下有小师妹观一遍剑招抬手画符。
兜兜转转,废物竟依然只有他自己。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一系列话,喃喃又气愤道:“明明刚刚还在和我一起痛骂大师兄是变态,明明你自己也是个变态,亏我还信了你,可恶!”
聚灵剑符起,天地之间开始有源源不断的道元流淌入虞绒绒的体内,再顺着她的道脉转个弯,最后边做支撑点燃整艘剑舟的动力原点。
剑舟终于成功地腾空而起。
二狗张开翅膀,感受着月下的夜,粉色的风。
三师姐鬼鬼祟祟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坛酒,翻腕劈开,过分诱人的酒香四溢,几乎是瞬间便蔓延了大半个密山山头,她压低声音道:“都别声张,是我偷了耿老头埋在桂花树下的四十年陈酿——”
她话音还未落,一声怒喝已经自小楼冲天而起:“谁偷了我的酒!!”
粉色剑舟闻声落荒而逃,一路隐在云里,洒下一片酒香与谈笑风生。
剑舟驶出密山大阵,穿过内阁论道台上空,悬停在刑罚堂时,一道红衣斜斜坐在了船边,英姿勃发的叶红诗挑眉看过来:“有酒喝,怎么不叫我?”
虞绒绒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却还记得傻笑着向五师姐叶红诗递出她的那份乾坤袋,然后向后一倒,失去了意识。
操控剑舟的人二话不说醉酒倒地不醒,便是吃了再多灵石,剑舟也无以为继。
粉色梦幻顿挫片刻,极速变小,飞快旋转下坠,顺便把剑舟上的大家一并摔落出来。
剑影乍现。
傅大师兄十分无奈但又过分娴熟地御剑而起,却见那顷刻间变得足有三米左右长短的剑上,剑柄挑起六师兄,连着剑鞘的剑尖挂着四师姐,三师姐有些歪斜地横坠在剑身上。
傅时画稳稳踩在剑上,怀里横抱着一位微胖的小师妹,小师妹的怀里是粉色小剑舟,剑舟旁边还躺着一只烂醉如泥的小鹦鹉。
叶红诗眼疾手快抓住下坠的酒坛子,有些无奈自己还没加入,快乐就已经结束,再十分嫌弃地看了傅时画一眼:“我说傅大师兄,你的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点吧?”
傅时画罕见地没有理她,而是沉思片刻,倏而又有几道剑影从他脚下的剑中分离了出来,再灵巧地将挂在险而又险地挂在剑上的其余几人均摊了过去,让大家在各自的剑上都有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姿势。
叶红诗先是在想从来都只有一柄本命剑的傅时画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剑,还没想明白,她微微抬了抬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金丹了?”
傅时画颔首。
叶红诗感慨道:“如此一来,百舸榜的位次又要有变了,你霸榜这么多年,也确实该给其他人挪挪位置了。今夜,恐怕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
……
确实有很多人难以合眼。
御素阁月色正好,距离御素阁南去六千里,南水域再向南去,有一片距离大陆不算十分远的岛屿。
岛屿不大也不小,正好足够一座门派宽裕地坐落于此。
正是南海无涯门。
海水拍打礁石,夜色越深,海水拍岸声便越是明显。
岛边一块普通的黑色礁石上,有姿色无双的少女扎着高高的双马尾,五色丝线交错缠绕过她的长辫子,长辫子垂落在她色泽艳丽却不艳俗的衣衫上,她双手抱着一面水镜,盯着上面的字,眉头紧皱。
“天哪,百舸榜榜首要变了。霸榜十年的傅时画终于舍得破境,给别人一条活路了吗?说起来都霸榜十年了,他到底多大了?”她喃喃道。
水镜上,百舸榜第一的位置悬空,久久没有新的名字出现其上,显然还没有决断出,如今到底谁才是如今万物生大境中的榜首。
“……不是我柳黎黎也没关系,总之不要是望丘山那个惺惺作态的秦喻棠,也不要是密山小楼那个滑滑板的可恶臭小子。”她一边掰着指头算,一边冷哼一声:“当然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是梅梢派那个明明才十四岁就天天在吹嘘自己是天才的十六夜。世界上的天才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柳黎黎。”
“不过,为什么我总是去想别人呢?也说不定榜首会是南海无涯门的我柳黎黎呢?”
她越是絮絮叨叨,越是说明她实在是紧张极了。
如此许久,水镜最上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名字。
柳黎黎瞳孔地震,跳了起来,指天大骂一声:“淦!这就是人生吗!为什么让我小小年龄就要吃这生活的苦!怎么我越是不想要什么,就会来什么!榜首竟是十六夜!我不服!!有本事来打一架啊十六夜!”
远在极北雪峰之上的十六夜自然听不到南海孤岛上少女的怒吼与冷哼。
正如此夜百舸榜风云变幻,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新登顶的这位十六夜吸引了目光,很难注意到百舸榜最下面,第九十八名的位置,悄悄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虞绒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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