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再多,半天的时间也足够发完,虞家门客与执事们来时载满剑,去时也是满面喜意。
——为完成了丸丸和大小姐的任务,为这个即将而来的新年必定丰饶富足,也为亲眼见到他们爱重的大小姐真的踏入了道途、且获得了满山满派的敬重。
马车出山门,虞绒绒几步追了上去,亲自送大家到官道,正要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再提前送几句新年祝福,却见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她身后。
她似有所感,也转身看去。
却见梅梢外门此前还在满山呼啸狂欢的三千弟子,不知何时都停下了自己的所有动作,再齐聚到了山门之前。
世间都说一阁两山三派四宗门,此外自然林林总总还有些小门派,但既然被归为这十大修仙门派中的一员,梅梢派虽然满派剑修,又地处极北,许多时候都实在寒酸了点。
但梅梢派依然是霜白域最大的门派,甚至统治着整个霜白域,半个北境。
所以梅梢派的山门其实很大,很宽阔,从台阶之下向上看去,天湛云低,白云雪岭似乎也只是这山门之后的背景,实乃高山仙门,云端巍峨。
但再大的山门,也总容不下三千人齐齐涌出,再一并望来。
所以梅梢外门三千弟子层层叠叠御剑而起,竟是以密密麻麻的剑与人构起了一扇新的梅梢山门。
山门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见商队与虞绒绒一并回头。
三千人,三千剑,齐齐躬身抱拳。
稍远的梅梢剑宗之内,有长老起身,遥遥伫立于山顶,现出身形,也展袖躬身。
风雪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但这一拳一躬身,却无声胜有声。
空气中有无数符意流转,符意之外,自然也有气运。
赠剑三千,便是三千气运。
虞绒绒赠梅梢三千气运,梅梢三千剑礼,便是还虞家三千气数。
万里之外,虞家祖宅中的香火明灭不定,再倏而增高一截。
一身紫衣的小胖子若有所感,一路长跑,气喘吁吁到祖宅门外,却也先停下脚步,正了衣冠,沉了气息,恭谨一拜,这才抬手推开宅门。
他抬头看着倏而旺起的香火,周身气息有了悄然变化,虽然不能真正修行,却也已经比肩炼气大圆满。
虞丸丸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胖胖白白的手指,喃喃道:“就说嘛,我阿姐就是最厉害的!”
虞绒绒也慢慢笑开,旋身振袖回礼。
她身后,虞氏商队一行人眼眶微热,正衣冠,再拱手垂首。
展叔心绪难平,他这一生走南闯北,五湖四海打过交道的人太多太多,见过正直的人,见过冥顽不化,见过老奸巨猾,也碰过许多冷脸。
这一次,本不过是他这一生走过的无数路途中的一小段。
他也只当自己来完成了一个指派任务罢了。
却不料,竟然会在梅梢极北的风雪中,见到满山剑意与满目真挚。
——这世间仙凡有别,大多修道者自恃身份,不愿与凡人打交道,好似自己生来便已经入道门,从未经历过脆弱的凡人时光。
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满山皆礼。
可这世间最珍贵,从来都莫过一份知恩的纯粹赤子之心。
展叔垂首再起身,扬起银票回入仙域去时,脑中不期然划过一个念头。
倘若……他是说倘若,他那才出世的女儿与小儿子有朝一日想要修行。
不如也送来这风雪之中。
……
“谢过小虞师妹!”
“小虞师妹何时有空,我请小虞师妹吃肉,吃大块的!”
“若是小虞师妹也想学剑,随时来找我!”
“我不会教人,但会打架,小虞师妹有朝一日若是需要帮手,我随叫随到!杀他个片甲不留!”
“对对,我们剑修什么都不怕,就怕没架打!”
……
虞绒绒一路走过,不断有梅梢外门弟子倏而御剑而来,带着笑脸与她说上几句,虽然内容多少有些幼稚,但显然这群铁憨憨剑修们的表情都很是认真,一个个胸脯都拍得极响。
就差说出诸如“小虞师妹此后行走修真界,有我们梅梢剑修罩着”一类的豪言壮语了。
虞绒绒笑得脸都僵了,直到终于快到自己的院舍处,才稍得清净。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下来,再看向傅时画:“大师兄会害怕没架打吗?”
傅时画这一路叽叽喳喳地听过来,也被吵得脑仁疼,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倒是不怎么怕,四个禁区弃世域我还有三个没走过,想打架不要太容易。”
虞绒绒心道那就是去过一个了?
她有些好奇,还想追问几句,揉脸的手却突然顿住了。
傅时画的手指也在眉心微顿,再抬眼向前看去。
院舍静悄悄,符咒萦绕,连飞鸟都会因为某种直觉而不会靠近这里。
但两个人的目光都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墙头某处。
虞绒绒抬手时,已经起符:“什么人?!”
燕灵猛地被这一声惊醒。
山门前的动静与热闹声太大,她早就听到了,心中痒痒得不得了,却什么都看不见,如此巴望着,巴望着,竟然莫名其妙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梦见她表哥向她走来,深情地捧起她的脸,用她从没见过的温柔神色注视着她,她的心狂跳不已,双颊绯红,不敢眨眼。
然后,宁无量喑哑道:“表妹,你什么都好,可是……没什么用呀。你跟了我这么久,想必早就知道我是怎么对待没用的人的吧?”
燕灵如坠冰窖,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无量松开她,再后退两步,一双眼依然是笑吟吟的,眼底的神色却极冷。
她想要挣扎,却有某种潜意识压着她不能动,如此仿佛被困在梦魇中一般,直到被一声清叱惊醒。
哦,原来她还在墙头。
……好像、好像终于被发现了呢!
这一刻,燕灵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打心底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终于被发现了吗?
终于、终于要解脱了吗?!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足足十日没法一声,开口的时候,喉间竟然哑然了片刻。
也正是这样的沉默,让虞绒绒顿时更加警惕,她与傅时画对视一眼,再抬手时,满院子的剑气与符意已经全部调转过来,对准了燕灵!
“不知阁下是何来意,但既然来了,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虞绒绒微微眯眼,“既然阁下不愿现身,也别怪我不客气。”
燕灵:“……!!!”
下一刻,她眼睁睁看着虞绒绒已经用符线扯掉了她身上的隐身符。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虞绒绒有点愣住。
愣住的原因是,燕灵看起来实在太狼狈了。
她蹲在那儿,像是一尊快要被冰雪覆盖的雕塑,尤其她面无血色,神色呆滞,双目无神,衣袖都已经几乎被冷凝成了僵硬的弧度,要说已经冻僵了好似也不为过。
燕灵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但也能从虞绒绒和她身后不知是什么人的表情里窥得一二。
燕灵:“……”
她太委屈了。
这毫无疑问是她人生中最丢人的一刻,可偏偏这一刻,竟然让她最讨厌的人看到了!
燕灵实在是难以接受。
梦境里的难过、连续十天蹲在这里的苦和此刻的委屈堆积在一起爆发,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虞绒绒:“……???”
不是,这年头,来爬墙的人怎么还能先发制人,大哭一场呢?!
虽说对方来路不明,身上好似还穿着她最讨厌的琼竹派的道服,但虞绒绒实在是有点,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
所以她下意识心软了片刻,飞快地拨开了自己院舍周围的符阵,还回身拍了拍傅时画,示意他收收自己的剑气。
傅时画:“……??”
虞绒绒小步快跑上去,手上的暖洋洋符已经拍遍了燕灵全身,她不太擅长安慰人,只蹲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小心翼翼看着她:“欸你哭什么啊?别哭了啊,你在这里蹲了多久了呀?怎么都没人找你的吗?我……我喊人来接你啊?”
燕灵听到“怎么都没人找你”这句的时候,哭声骤然更大了!
这个虞绒绒,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离谱!!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足足十天了,她连一道传讯符都没收到!
难道真就、真就没人发现她不见了的吗?!
虞绒绒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触动了对方的什么神经,万万没想到她哭声更大更嚎啕,手足无措地再向后挪动了一点,求助地看向傅时画。
傅时画向她比了个摊手的动作,还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虞绒绒一想也是,傅时画那张嘴确实不像是能安慰人的样子。
许是燕灵哭声太大,终于也吸引到了一些别的注意力。
比如确实也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燕灵踪迹的琼竹派某位弟子。
他一眼看过来,“哎呀”了一声,下意识要驱剑上前,却又猛地顿住。
嘶,燕大小姐那脾气,他是傻了才会上前去送人头当出气筒,这种时候,就应该去喊宁无量。
于是一张传讯符飞速拍了出去。
梅梢派总共也就这么大,不多时,燕灵还没哭完,一道身影已经踩剑而来,宁无量本就心情不太好,又听到燕灵终于找到了,更觉得这个这个麻烦精真是惹人烦,皱着眉头冷脸问道:“她在哪儿?”
那弟子探手指出:“在、在那儿……”
宁无量不耐烦地侧脸看过去,目光却猛地顿住了。
蹲在他那麻烦表妹旁边的,不是虞绒绒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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