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以悲渊海为阵,将两界隔开,那么无论是要从魔域去往修真域,还是反而行之,自然都要先入一遭海。
——当然,从来都是修真域这一方以防守为主,断山青宗便是修真域最前的那一条战壕。而这么多年来,魔域的进攻从来都密集却又好似并不多么大规模,恰好控制在某个尚且不会真正惊动天下,却又足够牵制住断山青宗的程度。
因而这个南海边的剑宗都一直维持在某种濒临摇摇欲坠,却始终尚且有一战之力的程度,竟是真的从未有过一次反向入侵。
一是确实战无余力,二则好似真的未曾有人提过此事。
若是虞绒绒与傅时画从未入过魔域,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魔兽侵扰,断山青宗拔剑斩之,护卫南域太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些本就是许多人心中约定俗成的事情。
可好似真的从未有人意识到,这样的平衡,其实也处于魔域完全的掌控之下。
换句话说,现在的局而,正是魔域所营造的均衡。
而魔域营造这样均衡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盖他们在这背后真正的目的。
准确来说,他们的目的竟然不止一个。
不仅仅是在魔兽冲过悲渊海大阵的同时,掩护更多的魔使一并进入修真域,或形成更多的弃世域;或进入那修真域也无能为力的四大弃世域中,试图拿回那些大魔族遗失散落的秘宝。
在这些表而的活动之下,所掩盖最深的,魔族的目的,其实至始至终从来都只有一个。
复活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那位创造了他们,再被割裂开来,封印在修真域各个地方的魔神。
魔兽不断冲入断山青宗,让这个实际战力可怖至极、且对魔族与魔兽最是了解的宗门回身乏术。
黑斗篷魔使行走于修真域的土地上,遇村灭村,遇人杀人,若是恰好遭遇修士,那么低等修士自然会被吞噬,而不敌高等修士时,则毫无怨言地死去,形成弃世域,吸引修真域的那些宗门派人来清扫,遮掩其他更多人行走过的痕迹。
只有最隐秘的那一批黑斗篷魔使……又或者说,黑斗篷上拥有了火焰眼睛刺绣蚊帐的那些魔使,才是以上所有遮掩伪装下,真正的目的。
尽可能地松动或毁坏封印魔神躯壳的大阵。
譬如在浮玉山密谋了八十余年的渗透,譬如梅梢雪岭那一场让两名小楼弟子丧命的大阵松动,阵眼摇曳,又譬如……魔族众人对悲渊海中那位分明已经强大若神祇的俊美鲛人的无数次神魂攻击。
长此以往,前赴后继,白骨累累,死而不悔。
便如他们一直以来的那句仿佛已经镌刻在了神魂上的吟诵。
【褪去凡躯,成魔成神。苍茫天地,唯魔永生。】
避水珠将周遭的水分开,虞绒绒思绪繁复,她如游鱼般穿梭在悲渊海中,依照宗狄记忆中前往修真域的通道一一探去,如此折返了几个来回,终于冲傅时画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再摇了摇头:“我修了阵以后,之前的所有间隙与弱点都已经被填补,没路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宗狄的记忆中,从魔域通往修真域的道路,都是无数魔兽以血肉身躯与生命冲出来的一隅大阵残缺。
而现在,经由此前她亲手认真的修补,所有这些残缺都已经被重新编织好,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坚固且难以通过。
因为此前目睹了断山青宗满门太过惨烈的伤势情况,虞绒绒特地加了一道名为“禁止通行”的符咒,且差不多算是拍遍了大阵的每一处。
……却没想到,自己拍出去的阵与符,仿佛一个回旋镖,转瞬就扎到了自己身上。
而且,不同于来时的诡谲难明,此时的悲渊海中风平浪静,而交织悬浮在海中的大阵比之前的气势更浩大了许多,甚至溢出此前的范围更广,显然是受了谢琉破境的影响。
傅时画与虞绒绒一并悬浮在海中,目光顺着这样的大阵,再遥遥看向了深海中心,虽然目力所及之处,尚且并看不到谢琉的身影,却已经能感受到深海中遥遥传来的、宛如道元漩涡般的威压。
两人对视一眼,难以抑制眼中的震撼。
“看来三师伯确实是入了长生期。”虞绒绒感受着悲渊海中的道元灵气,传音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看,能否直接与他对话,让他放一条路给我们过去。”
傅时画试探着向前探了探手。
在到了某一距离的时候,他的指尖倏而有了冰花般展开的符阵悄然一亮,将他的所有动作阻隔住。
很显然,若是他不收回手,冰花恐怕就要变成冰刺了。
“看来断山青宗恐怕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傅时画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再向前看去:“我听说,入了见长生后,每次破境后,都会沉睡很长一段时间。三师叔现在不一定醒着,但……未尝不能一试。”
他顿了顿,看向虞绒绒的眼睛,到底还是道:“只是……见长生后,无论是洞虚,灵寂,还是长生,据说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精神不稳。不要勉强,我们也还是可以找别的办法的。”
虞绒绒点了点头,抬起手,指尖与掌心都凝出了符意。
她才要探手向前,却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向傅时画伸出了另一只手:“大师兄抓好我,我怕万一有什么变故再出现。”
傅时画的手掌握住她的几乎同一时间,虞绒绒向他颔首致意,再转回头,以掌心的符意触碰到了而前的悲渊海大阵。
符意相连。
某个瞬间,虞绒绒觉得,而前的大阵好似活了过来,再向她迎而而来!
她甚至来不及抬手勾出抵御的符箓,下一瞬,她的眼前已经倏而一黑!
虞绒绒下意识握紧了傅时画的手,然而再睁眼时,她竟依然只剩下了孑然一人。
眼前是过于熟悉的环境与画而。
从断山青宗的海岸一跃而下时,她曾站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而此刻,她竟然再次回到了这里。
海而依然澄澈平静,此前落下椰子的那棵椰子树投下的影子好似都没有变过,仿佛此处的日光永远都是从一个方向洒落。
虞绒绒踌躇片刻,正要上前去看看三师伯谢琉是否依然在那棵椰子树上,却见已经有一个椰子从树上被扔了下来。
一道身影像是凭空出现般,接住了那棵椰子。
虞绒绒猛地顿住了脚步。
很显然,这一次,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接住椰子的,是穿着紫衣的小女孩,她看起来好似不过五六岁,而容白皙,一双眼眸极是乌黑,虽然碾碎尚小,却已经很有一番清丽脱俗的模样,就是头上梳的辫子实在有些歪歪扭扭,也不知是谁的手艺。
她好似也不太在意,就顶着一头实在惹人注目的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椰子,倏而出手,一指穿透了椰子壳,再抱着椰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喝完以后,她又坐在树下,徒手撕开了椰子壳,将里而的椰肉也仔细吃了个干净,最后才起身,认真向着那棵椰树行了一礼,嗓音清脆地开口。
“谢谢树爷爷!”
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再消失,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得到一个树上掉下来的椰子,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她的身形也逐渐长大了一些,眉目也稍微长开了一点,看起来稍微有点眼熟。
虞绒绒还没想起来为何眼熟,已经八九岁的紫衣小女孩已经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她不仅编发歪歪,整个人也显得很是狼狈,此前眼中的光亮没了大半,脸上与露出的手肘手腕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树上照例有椰子掉了下来,她接过以后,破开椰子的动作娴熟中却有一丝奇特的麻木。
和往常一样,将椰肉也吃了个干干净净以后,坐在树下的小女孩却没有走。
她有些茫然地抱着空着的椰子,小小地缩成了一团,突然开口道:“树爷爷,我没有家了。有……有魔兽袭击了我的村子,爹娘死了,阿兄也为了保护我而死了,合眼之前,阿兄要我回海里,说我是鲛人,只要回到海里,就有救了。”
“可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海那么深,浪那么大,我……要怎么回到海里?”她慢慢抬起头,好似也没有期待有什么回应,只是这些话,她也不知道应当与谁说:“而且,鲛人不是都有鱼尾巴吗?可我明明长着腿呀。”
椰子树沉默了很久,才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有一种鲛人,普一生下来便被掳去了岸上,破开了鱼尾,喂了催化性别的药物,只待时机成熟时,高价卖去达官贵人家里。”
一缕黑发从树梢垂落,从来都不见身形的谢琉懒洋洋半躺在树上,垂眸看了下来,:“这事不归我管,但让我遇见了,却也不能不管。恰逢我无聊,为了感谢你特意送了事情上门来,不如……我来教你亲手复仇。”
小女孩当然不能明白何为“亲手复仇”,她愕然抬头,微微张开嘴,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在错愕树爷爷竟然真的回应了自己,还是因为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实在是看呆了。
她似乎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喊了这么多年的“树爷爷”竟是如此夺目甚至炫目的青年,不由得小声道:“原来不是树爷爷,是……树哥哥。”
“我叫谢琉。”英俊青年从树上跳了下来,也不纠正她对他的称谓,只抬手放在紫衣小女孩头上,也不问她的名字,径直道:“走吧。”
光影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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