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显贵一时静默。
除了堂下搭着的戏台上,传来清越的戏曲声,都在安静地看着。
眼中兴致盎然,都等着看好戏。
只有上首主位的几个大人物犹若不觉般,看戏的看戏,谈笑的谈知。
素霓生四下一扫,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
他虽为人忠厚,却也是玲珑心思。
怎能看不出众人之意?
他与曲轻罗、龙虎道少君李伯阳初至江都,却也听闻了尊胜寺之事。
但也是在今夜,才从那众人嘴里才知道此事竟与江舟有关。
是以一见江舟,他才刻意表现得十分热情,也是借此机会表明态度。
但现在看来,以他和曲轻罗的面子,竟然也没能让人知难而退,便知道今夜恐怕无法善了。
心下暗叹,望向那人。
此人他也认得,是太守史弥远之子。
以他的身份,倒是不需要太过顾忌他们这些圣地弟子。
素霓生开口说道:“史居士,江兄是贫道好友,我等分别多时,坐在一处才好叙旧……”
“江舟,坐这里。”
“……”
素霓生无声地张了张嘴,旋即苦笑了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曲轻罗已经坐在座位上,指着旁边说道。
神情依旧清冷,淡然自若。
似乎根本没有察觉现场气氛的低沉。
本就低沉的气氛,因她这一句话,更是凝固起来。
在场之人,大多半张着嘴,
在曲轻罗如同万年冰川一样的脸庞上看不出半分人间烟火。
只能看向江舟,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究竟与这位九天玄母教的圣女是什么关系。
连高坐主位那几位,都忍不住停下谈话,看了过来。
此刻汇聚于此的人,几乎都是阳州最顶层的人物。
曲轻罗在在场不少人眼里也只是个后辈,但她的身份却举足轻重。
尤其她还是个女子,还是一教圣女,竟开口让一个男子坐到自己身边。
如此反常举动,意味深长,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不少年轻显贵都是暗自咬牙。
凭什么对他们不假辞色,反而对区区一个五品小官如此亲近?
尤其是虞简,眼里都快冒出了火。
“……”
别说别人傻眼,江舟一时也有些懵。
这个傻女子,怎么回事?
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他怎么不知道?
“哎呀!江士史也来了!”
就在场中气氛凝固之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快快快!你初来上任,正好与司中同僚交流一番!”
梅清臣在席中站了起来,满脸惊喜,对江舟连连招手道。
江舟扫了一眼,梅清臣周围还坐着几个人,让他有点眼熟,应该是肃靖司中的官员。
当下笑道:“好。”
转过头:“神光道兄,曲姑娘,你我稍候再叙。”
“呵呵。”
刚才发难的史公子见状,发出一声笑,其中不屑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众人也以为江舟是低头了,有点大失所望。
素霓生道:“江兄……”
“神光道兄不必为难。”
江舟说着,已经转身朝梅清臣走去。
与梅清臣和边上那几人见了个礼,便坐了下来。
梅清臣明显松了口气。
他边上几人倒也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因为其他显贵的态度,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梅清臣低声歉意道:“江士史,我等受太守邀请到此,本来帖中也有你的名字,不过……呃……”
他话才说到一半,差点咽住了。
呆呆地抬头看着。
因为曲轻罗竟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他们这席前,面无表情、理所当然地道:“我要坐这里,能让让吗?”
“啊?”
边上几个肃靖司官员呆愣了一下,旋即纷纷起身,往旁边挪出了一个位置。
堂中顿时人语声嗡嗡作响。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这小子竟和曲圣女有私不成?
刚刚自以为得计的史公子像吃了苍蝇一般,不悦道:“曲仙子,以仙子身份,如此怕是不大合适吧?”
曲轻罗清澈的眸中微露疑惑:“有什么不合适?我想坐哪里便坐哪里。”
“我想跟他说话,自然要与他坐在一起。”
她说得无比自然,没有半点扭捏,似乎在说一件十分平常之事。
梅清臣和几个肃靖司官员看向江舟,眼神中无声地透出“牛逼”两字。
“……”
江舟此时也是满心无语。
不由侧过身,低声道:“曲姑娘这是何意?有事稍候再说,你这样……”
曲轻罗目露疑惑:“为什么要稍候?这里太无趣,我要与你说话。”
她的声音也没有刻意遮掩,众人都听了个清楚。
江舟看到梅清臣的手伸到案底,朝他竖了个大拇哥。
“……”
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曲轻罗这女人不正常。
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脑子没褶。
她这番作派恐怕真不是故意的,而是真有事跟他说。
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虞简看着与江舟曲轻罗交头私语的模样,双手已经攥得发白。
“……高才流落~寓住维扬~”
“闻李太白一代才子~轻财重义~不免去访他~求他一济!”
“……潮满江心放棹~月明桥上吹箫~五陵结客方年少~千金于我鸿毛~”
“散财结客不言恩~天下饥寒尽在门~只手一挥三十万~定应功德奏天阍!”
满堂宾客无声,只有台上名角戏文曲乐之声。
唱得倒是极好,时而清扬,时而高亢,当得上一声穿云裂石的赞誉。
广陵王眼珠子连转,忽然打破静寂,对左右道:
“此戏名彩毫记,说的是谪仙人李白仗义疏万金,不论是江湖绿林、市井无赖、落难之女,求到他门下,俱是有求必应,豪气干云,端的是无愧谪仙之名。”
还真有人好奇道:“谪仙人?可是那位文气冲天显浩然,凤鸟紫诏入神都,于月下登闻叩阙的谪仙人?”
“舍此人外,何人能当此号?”
“哦?想不到,此人之名竟已成戏文流传于世。”
不少人知晓谪仙人之名,却不甚了了,此时听闻,倒也是啧啧称奇。
广陵王忽然看向江舟笑道:“呵呵,这戏文乃是从吴郡传出,最初乃是神都寒香园的苏大家客居吴郡时所唱,听说,是一位姓江的绣衣郎亲笔所写。”
“本王听闻,这位江士史便曾得御赐同绣衣郎出身,江士史又是来自吴郡,不知可知这位名家是何人?”
江舟看了过去,梅清臣在一旁小声提醒此人身份,他心念转动,口中道:“见笑,这正是江某所写。”
“呵!”
忽闻一声嗤笑,却是出自虞简。
“这位江士史倒是好文采,本公子倒听说过,这李白便是江士史同门,也难怪了。”
“世人无知,将这李白称为谪仙人,能斗酒诗百篇,文采惊世,铭刻浩然,光可耀千古。”
“不管真假,但想必是真有些文才的,你身为其同门,也自当识些文字。”
“只不过,用如此赞誉之词,吹捧自家同门,未免有自夸邀名之嫌。”
“不知江士史师出何门?如此张目邀名,未免流俗,还是说在筹谋什么大事?”
众人精神又是一振。
这位公子简,难道和此人有仇不成?
先是邀其赴宴,如今又说出这等诛心之语。
不由纷纷看向江舟。
“筹谋大事?”
众目睽睽之下,江舟微微一笑:
“为师门扬名,光大法脉,确实是一件大事,江某义不容辞,引为毕生之愿。”
“却不知道是否虞公子所说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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