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护士并没有苏透想象中那样责问什么。
“那样啊。”
“但是没下次了。我帮你重新弄一下伤口吧。”
只是这样说而已。
她那种怜悯和同情苏透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是的。
现在的自己就只能被怜悯,被同情。
谁让自己是被那个麻烦的自以为是的女人拼了命的苟且偷生的存在呢?肯定谁都会以那种‘这人的女朋友死了’可怜小猫小狗的想法看自己吧。
但她是什么。
确切的说和自己根本没什么关系,仅仅是一个麻烦的女孩子罢了。
什么狗屁女朋友?!
活着的时候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死了之后更麻烦。麻烦到耽搁不认识的陌生人的时间,要他们来同情和可怜自己。
我他吗可是还活着,用得着谁来可怜吗?!要可怜也是应该可怜骨灰被埋在墓碑下边阴暗潮湿的泥土里的她才对吧?!
苏透想对所有对自己抱有这种视线的人这样说。但又无比明白,真的这样说了,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更可怜。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间病房和开始是一样的,是同样的706。
那时候刚来这里,刚遇见沙耶。
时时刻刻担忧下一秒,下一次她会从什么地方出现,自己又会被怎样杀死。
怪物会杀死自己。
直到现在苏透还记得那种开膛破肚的钝痛。但其实除了一开始难以接受,后来居然熟悉了,觉得那种程度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
是因为自己知道,不管怎么死,无论是被斩断手臂,破开胸膛,还是说肠子被她尖锐的尾巴挑起,还是说害死了谁。
这些全都没关系。
那时候看到夏梨儿的肠子像蛇一样在地上滑动大概自己也就是愤怒了。因为知道不过就是一次读档就能解决的事情。
病房是一样的。
但面对的事,涌起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啪嗒。”
夜深了,苏透偷摸从兜里拿出烟盒。那是今天外出的时候让林书直买来偷偷给自己的。好兄弟也没说什么,只是劝诫现在的情况少抽。
所以说。
真的很奇怪。
面对死亡尚且有反抗的心,敢举起武器试图杀死沙耶。
虽然失败了,但也没颓废到一蹶不振。
很奇怪啊!
现在不用担心下一秒沙耶会从什么地方出来,也不用担心会以怎样惨烈的方式暴毙。
安稳的活着。
病床虽然不如自家的床柔软舒适,但可能是护士姐姐同情自己,私自加了床垫子,躺着也还算说的过去。
惬意的抽着香烟。虽然伤口因为吸烟隐隐作痛,但无伤大雅。
什么都不用担心。
在这里躺着没人会责怪自己,要吃的有人会送来,要睡觉躺下便可以睡。
月光透过帘布的缝隙溜进病房,手上香烟的火星忽暗忽明。
奇怪。
到底为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去想,就这样便可以随随便便活下去的自己要这么难受呢?
瞥见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一双纯洁无垢瞳孔。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她才是主角。
是啊。
这个世界谁都可能会死,谁都可能会消失,唯独她一定不会消失,至少在世界灭亡之前不会。
似乎是察觉到苏透的情绪,沙耶像是小学生那样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过了好久才说:“大哥哥看起来很难过。”
“嗯。”
苏透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换了前段时间自己替她买的‘清仓处理’的衣服,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原本可能是对沙耶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这么几天有些怨言吧。
但现在没了。
本身也是,沙耶不是工具,相比自己她才是主角,应该始终如一跟着她的是自己才对。她没义务要时时刻刻按自己的话呆在自己身边。
而且。
就算她在,不也同样没办法改变任何事吗?
“我回家了。”
“那里还能回去吗?”
“只要小心点躲开那些人,悄悄地溜进去就不会有问题。”
“回去做什么?”
“唔···”
沙耶低下头,“去拿了一点东西。”
她拿出一些不合时节的东西。
“银行卡?”
苏透皱起眉,说:“回去就是为了拿这个?”
“大哥哥现在应该缺钱吧。”
沙耶说:“这张卡是爸爸从我出生起就一直给我私密存着的账户,说每个月都要拿出收入的四分之一存进去。从爸爸失踪那天算起存了15年,应该有很多钱的。”
“可以使用的银行卡吗?”
苏透拿着那张黑色的卡,不像是国内的卡。大概如她父亲那般层次的存在,不会想不到万一沙耶落到这种局面需要钱会怎么办,于是就准备了这样一张安全的银行卡。
但是。
之前苏透是想过沙耶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财富,一直没找到机会问,现在她自己拿出来了。按理说应该为减轻一个包袱高兴才对,但是现在他想笑。
即便这可能是一张足够自己不用工作也能养着沙耶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的银行卡。
这张卡的存在让苏透觉得讽刺,沙耶只不过是想要从她自己的角度帮助自己缓解压力罢了。
而自己呢?
仅仅是只能在凭个人什么也做不到的时候想起来责怪一下沙耶为什么消失了,为什么不来帮自己。
像极了一只垂垂老矣的丧家之犬。
沙耶没有错。
她只不过是一个想要融入人类圈子,想要追寻普通人那样日常的生活,只是这样一个怀揣着这样普通心情的怪物而已。
不应该,不应该因为自己成为了她融入人类圈子的介质,由着系统读档可以和其他普通人不一样,死了无数次后理解她,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便把她当成自己的读档工具。什么事都祈求沙耶来杀了自己读档,那和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办,事事都只能被自己摆布教育的沙耶没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我之前想到大哥哥可能会出什么事。”
沙耶突然说。
“嗯?”
“那天我发现更衣室有个人跟踪大哥哥。”
沙耶说:“我对人类的敌意很敏感,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敌意不是对我的,是对大哥哥的。”
“但是我没想到人类对同类也会毫不犹豫的杀。”
“···”
苏透想起来。
那天沙耶是对自己说过更衣室有人什么的,但当时的自己没在意。
“没事。”
“没关系。”
“是我大意了。”
现在再去说那些,再去后悔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
“沙耶。”
“求帮我个忙。”
苏透望着她不安的脸。她现在大概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恢复之前和自己一起的日常,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有心情教她人类的日常的相关知识吧。
“好。”
沙耶完全不会问要帮什么忙,好像根本不知道字典里有‘拒绝’这个词语存在。
“把那个人带到我们那天一起吃饭的地方的楼顶。”
“然后。”
“再把我带过去。”
“好。”
“大哥哥还有别的事要我做吗?”
“嗯···再帮我买一包冬虫夏草吧,能自己去店里买了吗?”
“能。”
“就这些了。”
“嗯。”
沙耶走了。
“抱歉啊,我这样的普通人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香烟末端微弱的火星映出苏透带着自嘲的脸,他喉咙里挤出干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