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圜,我给你一批。”这是王陆最后的让步,亏一半,总归比赚要好。大不了从他身上赚的钱花在织娘身上……是正经地涨酬劳;或是让将来孵化的蛮蚕体验一下蚕种贵族,吃一张,扔一张的奢靡日子。
“……”范元来气了,见过贪的,没见过比自己还贪的。
他也不小声了,用力道:“三十五两一尺,王掌柜,这个价位是我的诚心价,也请你拿出自己的诚意!”
我这诚意还不足?都只收你五十圜,你还不要,非要涨价买?
你个败家玩意儿这么做生意,你爹知道吗?
王陆搞不懂面前的范元肩膀上长的玩意儿是不是摆来看的。
“我开的价格,你答应,我现在就给你去备货!”王陆不想再谈下去,他已经注意到嬴政这边蠢蠢欲动,似乎想参与进来。
“……”
范元刚硬气不到一息时,又软了下来——这小狐狸好生歹毒,竟然拿货物来要挟我们!偏偏……还没办法。
“王掌柜,”范元语气之柔更甚过年轻时哄媳妇,“一切都好商量,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王陆:“我们一直坐着。”
“……”范元尴尬咳嗽一声,“这不重要,重要的三十五两一尺,它确实不便宜了。”
“是相当不便宜。”王陆认可地点头。
“所以能不能请王掌柜高抬贵手,就用这个价?”
王陆:“我——”
“我不同意!”在一侧的郭开突然喊道,“我出四十两,六万!”
郭开看着范元一直开价,有些坐不住了。
他“辛苦费”拿五万,能请王陆回赵,倒也没什么。可要是王陆不回赵,这十万两他一粒碎银子都别想拿。
如今齐国派人来抢夺王陆,还出价三十五两,这能忍?
宁可自己少拿一万,总比空手好。
“四十两?”范元抽一口凉气,不仅是价格吓到了他,这数量也是,“六万尺布?”
“此人是何方神圣?这价格得付二百四十万两银,已经比韩国这样小国的蚕商总储银还多。”
“他是哪国的?”
“怎么这么不懂事?”
范元静静谋算,这么大的数量和金额,绝对不是个人是吃下的。此人背后肯定代表着某一国的蚕商。
人心不齐,队伍不好带啊。
自己明明已经统筹六国蚕商,竟然还有人有独立的想法,想绕过自己,单独和王陆谈判。
其心昭然若揭,他肯定是打定主意吃下大量的蚕布、蚕种、蚕卵,然后再以更高昂的价格卖给自己等人。
这样一来,他赚多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亏。反正再高昂的成本也有自己等人帮他兜底。
歹毒!
范元狠狠剜了郭开一眼。
而郭开一看,乐了,齐国人他急了,这说明对方的筹码也不太高,这六万两银指不定能吓住他们。
“王掌柜,可否容我们这些蚕商小小商议一会儿?”范元道。
“随意。”最好是直接走了。
范元七八人走出堂外,围成一个圈。
“抬价的那人是不是王陆他自己安排的?
范元摇头:“我们来得突然,他王陆怎么知晓?”
“那会不会是秦商?毕竟我们和秦商没有联络。”
“童掌柜就是秦商,他也养了一部分蛮蚕种。他是脑子有病才高价自己花钱买自己的货?”
接着范元扫视周围人一圈:“说实话,这人的身份我相信我们当中一定有人心知肚明,是谁我就不追究了。现下最重要的各位是否愿意再加筹码?”
“若是不加,蛮蚕等就得从堂内那人手上进货,届时的价格起步都不止四十两。”
一众蚕商点头,同意范元说法,也没人敢说不,只要一说,就会被怀疑成堂内那人的同伙。
稍许。
范元重新回到堂内。
“商量好了?”王陆问道。
“四十五两一尺蛮蚕布,五条蚕种一两,一斗蛮蚕卵十两!”
郭开:“四十七两,七万!”
范元牙关一紧,浑身都有些哆嗦:“四十八两一尺……”
“四十九两!九万!”郭开也有些豁出去了,要是让赵王知道对方只用八万多两就能拉拢王陆,而自己没这么做。恐怕邯郸城外的坟头得多一座姓郭的。
“五十两!”范元说完就对王陆道,“王掌柜,到顶了,真的到顶了,真不行了。”
王陆面无表情地看了郭开一眼,然后四下张望。
我的剑呢?
今天非砍死这人不可。
竟然哄抬物价!
他今日要是能囫囵离开这里,明日我就跟他姓!
三十五两给我抬到五十两,呵!
我倒是要看看他的皮肉是不是他的嘴一样有劲。
而期间,王陆也注意着嬴政的表情。蛮蚕生意归根结底是用嬴政的钱,也就是说比起自己,其实嬴政才有更高的决策权。自己是个打理生意的属下而已。
一会自己假装舞剑,把郭开、范元一行人赶走,然后骗嬴政说他们是骗子,如此一来,问题不大。
王陆看了眼嬴政,希望他没那么大的疑心。
……
“嗯?”
“为何王兄频频看我?”
嬴政觉得蹊跷,从堂内两人开始争价始,一直到五十两为止,王兄几乎是每隔几息就瞥自己一眼。
偷偷摸摸,倒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但嬴政确定王陆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所以用这种方式暗示自己。
可在暗示什么?
嬴政看着王陆拿起剑,出鞘……
出鞘?
出?
懂了!
原来如此。
王兄是在暗示自己“五十两”这个价格可以“出”了,所以拿剑暗示自己。
也怪自己愚钝,这么迟才明白王兄的用意。
不过王兄本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出售蚕种的,没必要询问自己……
懂了!
王兄这是恪守君臣之礼,没有自己的同意,王兄是不会擅作主张的。
嬴政看向王陆,眼神柔和了许多。
除了吕叔之外,王陆是最亲近和值得信赖的人。
“王兄。”
正在挥剑的王陆一愣,回过头茫然看着嬴政。
“王兄,我都懂,不过你不必如此。这点小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王陆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嬴政对范元道:“就按照五十两的价格进行交易。”
范元也不跑了,“当真?”
“自然。”
嬴政取出随身印章,“可拟契约。”
“不用,这我们早准备好了。”
范元从怀中取出包好的三段绸布,上面写着三份相同的文字。
大致内容无非就是买卖违约后的代价,已经空着的价格、货量。
“借公子府上笔一用。”
范元把蚕布、蚕种、蚕卵的价格填上,并把双方违约的条件念出来给嬴政判定,如果不同意,还可以修改。
“就按你说的办。”
契约还算公平,范元主要是约束嬴政、王陆将来反悔不卖,至于范元他们,其实没有多大的约束,和其他生意比较起来,就是范元一方银两先到账,王陆一方后运蚕种。剩下的林林总总条文,基本用不上。
“这位公子,货量准备出多少?”范元问道。
嬴政看向王陆,想听听他的意见。
王陆直接摇头——不要卖。
嬴政点点头,懂了,不要剩。
其实王兄想的也对,不管养蚕生意多赚钱,他们将来都不会再这一行业深入。
耗费心力的还得是在朝廷上。
蛮蚕这桩生意,自己有赚过就行了。说到底只是大王的一道考验,过于执着,反而舍本逐末。
“全都卖了。”
几声惊诧。
范元立刻乐得胡子乱颤,他从童跃那里得知王陆收购的蛮蚕种可巨量,之前能吃到三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就心满意足了,能吃到全部,属实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公子真是个爽快人!”
范元赶紧写下契约,生怕嬴政反悔。
“公子,请签字按印。”
嬴政用随身的印章按了三次,随后又写下名字。
生意就算完成了。
范元将三份契约,一份给嬴政,一份自己留着,还有一份交给史迁,并且当场拿出一块玉牌。
“一千两银一年,一会差人给史家送去。”
“收到之后,请将玉牌归还。”
史迁答应,将那丝布好贴身保管。
嬴政简单扫了眼契约,随后将它递给王陆。
“王兄,这东西放你这。”
王陆一看价格,五十两一尺布……平常丝布才十两一尺,直接翻了五倍。
等等!
不是这么算的。
蛮蚕布的成本是一两一尺,现在卖五十两一尺,所以不是翻了五倍,而是直接翻了五十倍!
足足五十倍啊!
另外契约上的蛮蚕种和蛮蚕卵的价格和成本比较起来,分别涨了四十倍和六十倍。
也就是说,想要亏钱只能靠做梦了。
三十万两砸下去,瞬间翻了五十倍,粗略一算……
一千五百万两银!
王陆一个屁墩瘫在椅子上,这么大一笔钱,怎么搞哦……
嬴政看见王陆动作,倍感心疼,王兄这些时日为了蛮蚕着实辛苦,这次的功劳全在王兄一人!
“今晚设宴,庆祝王兄!”嬴政都打算入宫找秦王借几个厨子来府上。
但王陆却摆摆手:“何喜之有?”
他在堂内张望,准备给郭开来几剑。谁说不能完全怪他,但他也确实逃不了干系。
“人呢?”
堂内早没了郭开的身影,在范元喊出五十两时,他就感受到对方那种势在必得的决心。凭赵王的十万肯定是不够的,便提前离开,免得尴尬。
范元和一众蚕商反复看着契约,既然生意谈妥了,后续的份额则……各凭本事。
谁能把钱更快送到赵国,谁便能吃到更多。
他们有约,各国都占一定比例,可现在蛮蚕尽数卖给他们,数量超出了计划,而超出的部分,就是他们各凭本事的部分。
“二位公子就别送了,银两不日送达,告辞。”
一行人风风火火离开,并且从马车上扑腾出不少飞向东方的信鸽。
……
范元等人离开,但他们来过的消息不胫而走。
嬴氏宗亲。
府邸。
嬴衡坐在宗亲会议的次座,主位是他二叔,宗亲里的话事人。
“衡子,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嬴衡看了他一眼:“五叔,我这个悔啊,怎么才投王陆五万两!”
“要是再投一些,也不至于才赚二百多万两。”
“这都快赶上嬴氏一整族一半的收入。”
“我这个悔啊……”
然而不仅是嬴衡,同族其他的人也恼得不行。
“这王陆怎么不来联系我呢?我肯定慷慨解囊。”
“二哥,你可要带我认识认识王陆。”
“二哥,我也要。”
“我们也要……”
这种能赚钱的好事,谁会嫌弃?
投了五万,回二百多万。
还区区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种香饽饽谁能拒绝?
嬴衡压压手:“我答应各位,一定介绍王陆给大家认识。但也别忘了,嬴政才是我们族亲。”
“嬴政啊,那自然也是要认识的。”
……
杏花坊。
王陆住处的客人再次络绎不绝,只是这次来的人由法家士子变成秦廷官员。
碍于身份,先前投了蛮蚕业的官员乔装打扮前来,但到了杏花坊一瞧,全是熟脸,也就干脆不遮掩地闲聊起来。
“你投了多少?”
“一百两。”
“能赚五千两,省一点十年花销不愁。”
“哈哈,你都投了多少?”
“一百二十两,哈哈……”一顿,“你怎么不笑了?”
“……”
杏花坊都在议论各自的消息,甚至有一些官暗搓搓地说,“我就算是贪污,几年都贪不了这个数目。”
“政公子一两个月能赚钱这么,佩服!”
“还当啥官啊,辞了去当政公子的幕僚……”
大多人都是在开玩笑,可言语中透露一些信息。
嬴政给他们钱,他们没有理由不支持嬴政。
至于王陆,则是他们与嬴政之间的重要枢纽。毕竟他们有官职,公然和现在的嬴政走得太近,有些不合适。
“王侍郎,王侍郎。”
先前王陆被秦王封了一个“预侍郎”的闲职,他们这么喊,倒也没错。
王陆扒门缝往外瞧了许久,叹了口气。
“看来一会得从溜出去,不然假装没人在家的计策就要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