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橐,以与君周旋。”――――――――左传僖公二十三年
温恕呆立在案旁,忽的弯下腰拿起桌案上的一份竹简,大略看了两眼,可眼前居然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愤恨又无奈的将竹简卷起摔下,垂头顿足道“这世道竟无仁义立足之处了么!”
“阿翁。”正感慨间,一个少年从屋后快步走了出来,年纪约在十四五岁之间,清俊儒雅,朗眉星目,疾步走来时仍从容不迫――正是温恕之子温恢。
“你都听到了。”温恕眨眨眼,强忍下眼眶里的热泪,瓮声瓮气的说道“公孙瓒残忍暴虐,自得幽州以来,日益骄矜,不恤百姓。此时更强令阿翁与他郡府君助桀为虐,为祸一方,所作所为,诚非良主。我今夜就要上奏朝廷,劾奏其不法情事。”
“公孙瓒秉性如此,当初刘使君在时,便屡次向朝廷进言,称其人狼狈之心,断不能授受大任。”温恢年纪轻轻,并不如其父那般对朝廷有多少尊重,不以为然的说道“朝廷当时能容下公孙瓒,此时又如何会为了阿翁降罪于彼?何况,公孙瓒其人目无朝廷已久,若是封赏则罢,若是谴责,其人未必会受之。”
“朝廷自有法度。”若是在往常,温恕如何也要好生责备一通,教训君臣大义,可是现在温恕自己心境久久难平,又因温恢的话产生了些许动摇,只好叹了口气,沙哑着说道“如今天下纷乱,朝廷远在关中,一时还顾不上这里。公孙瓒虽然狂妄,但好歹尊奉诏旨,朝廷此时尚需地方有一强力制衡冀州……”
趁着温恕目光低垂、不注意的功夫,温恢不屑的抿了抿嘴唇,道“既然如此,阿翁又何必继续委身任事?这幽州无论是公孙瓒继续留任,还是袁冀州北上,阿翁都将面临难测的是非。不妨早些弃官而走,回太原老家去,既能远离此间纷争、又能投奔并州刺史刘公。”
温恕目光一闪,稍一思虑,很快摇了摇头,否决道“不可,我既为朝廷任命的涿郡太守,就要牧守一方百姓,岂有只顾自己安危,不顾下民的道理?”
“阿翁!”温恢不明白现在这个在关中苟延残喘、强撑着一副颜面,连跋扈的地方大臣都制约不了的朝廷有什么值得尊敬的,他还想在劝,却被温恕挥手打断。
“你不要说了!”温恕缓缓弯下腰,伸手去捡那卷被他摔在地上的简牍,温恢赶紧抢先一步,将其捡了起来。温恕慢慢摩挲着那卷简牍,目光中流露出回忆的神采,像是在回忆着当年他满怀壮志的踏入雒阳城,与一干太学生纵论天下大事的情景“上次裴公奉命来燕地,曾言及幼主英睿,有中兴之象……明天子在上,将大有作为,我既为汉臣,食君之禄,岂能不忠君之事?”
温恕已暗自下定了决心,要留在此处与公孙瓒周旋,他是孝灵皇帝正式封拜的郡守,公孙瓒再如何暴虐,也不会……就算万一,那也不曾枉费了他一片拳拳之心,也能让温恢感激自厉。
只是他守土护民、职责在身,但儿子温恢却是太原温氏的未来,绝不能跟他一同葬送在幽州,所以得要给他谋算一条后路才是。
眼下值得温恢投奔的地方不外乎几个方向,辽东是不能考虑的,且不说辽东公孙氏与公孙瓒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说是跑到哪里避难的士人贪图一时偏安,远离中原,很难会有大作为。冀州袁绍徒有其名,其麾下颍川、冀州两派士人相争,温氏一介并州豪强去了也会被人忽视。
所以温恕一开始就将主意放在了并州或关中。
并州既是温氏故土,刺史刘虞又曾与温恕有过共事的情谊,温恢去了并州,必然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但这份照顾到底比不上去关中,哪里毕竟是朝廷所在,中枢之地,机会要更多些,可惜温恕在朝中无甚人脉、又曾与王允有牵连,不然的话,去长安就不失为最好的选择……温恕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禁想到,若是裴茂能念在当年在他的带引下去拜访卢植的交情,对儿子多加照拂……
“嗯?”温恕脑中犹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既诱人、又让人心悸,一经出现,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温恢见父亲拿着简牍站在一边思索了半天,忽然手激动的抖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阿翁,怎么了?”
“没什么。”温恕猛醒了过来“我思索对策,不禁湿身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正常的声音说道“你明日上午替我去一趟范阳县,先去寻容城孙德达……”
两三日后,公孙纪与其他派出的从事、治中等人接连赶至易京,向公孙瓒复命。
不出意外的是,幽州许多郡县守令都以各种理由或直接、或间接的拒绝了公孙瓒搜刮豪强、盘剥黎庶的政令。甚至有些大胆的,比如在公孙纪的添油加醋之下,涿郡太守温恕在公孙瓒眼中是最抵触的一个,不仅直言拒绝支持公孙瓒接下来预备的战事,更拿刘虞当榜样劝谏公孙瓒休兵力耕,施行德政。
公孙瓒拍案怒道“好你个温恕!我平日看你还算本分,倒给你些礼数,如今竟敢指教我来了!”他抬眼第一个看见跟着公孙纪进来复命的年轻都伯,喝令道“罗烽!你即刻带队人马去涿县,持我军令,将温恕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那名叫罗烽的年轻都伯浓眉皱起,一时没有接令。
“将军息怒。”长史关靖赶紧劝道“温恕在涿郡数年,廉干宽惠,颇得民心,一朝诛之,恐会人心浮动,引起非议!”
“什么非议?”公孙瓒一时没有看到罗烽犹疑的神色,他怒视着关靖,威势逼人“我是朝廷明诏策拜的幽州牧、镇北将军、蓟侯!涿郡太守是我的属官,如今属官不听我令,视为反叛,我要惩处他,又有何不可?”
“君侯!”罗烽这时突然抱拳跪下道“温府君在幽州很有贤名,一时之错,属下以为,罪不至死。”
正欲张口再求的关靖忽然张了张嘴,将要说的话卡在喉头里,一时没了声息。
“好啊。”与关靖素不对付的刘纬台轻轻一笑,在旁不怀好意的说道“看来温恕贤名远扬,竟不下于当年的刘使君了。”
这话正引起了公孙瓒的忌惮,他沉着脸,绕开桌案,一步步走到罗烽的面前。罗烽仍半跪在地上,抿着嘴唇,抬头看着公孙瓒。
‘啪――!’
一道鲜红的鞭痕出现在罗烽的侧脸上。
关靖闭着眼睛侧过头去,露出不忍的神色,像是这一鞭子打在自己的脸上。
“小小都伯,哪有你说话的份。”公孙瓒语气冰冷,目带寒光“你只管听我号命,若有不从,我先斩了你!”
兴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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