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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淮南子·修务训】
温室殿中,那只炭教之事,非一时之功,当计于长远。眼下仍需权衡缓急应需,尤以关东为重。”荀攸谨慎的提醒道,加大对医学生的培养以及对医术的研究,实在是一桩有利于天下百姓的好事。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士人,在抛去私利与立场后,荀攸心里也是很支持皇帝的。
只是在什么时候就做什么事,统编医术的事情在荀攸看来并不是当下急务,皇帝或许是一开始料错了脂习与华佗的应对,低估了那帮太医因私忘公、泥古不化的程度。
皇帝轻笑一声,从榻上站起身,抖落肩头大氅,露出内里的深衣皂缘。他微微挺起胸膛,修长身躯绕过桌案,在殿内漫无目的的走着。
“关东自然是当务之急。”皇帝在殿内走走看看,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放在腰部:“只是此事若无个措置,只怕会助长此风,日后愈加难办!”
“太医署积弊已久,光凭脂令一人,恐难遂陛下之意。何况这次三辅寒症虽却,焉知以后不会再现?”荀攸忽然想起一事,试探着说道:“臣浅见,正如当年外诏华佗等医,从外入内,分太医署而立太医院的故事。不妨下诏再征求民间医术精深者,征入医署,也好引活水冲淤潭,换一片清白澄洁。”
皇帝眼前一亮,拊掌称是:“善,这次脉案中据说有不少是民间医者所撰,若是有一颗无私医心,大可如彼等所愿,或入太医署奉职、或入太医院教授。”
荀攸则顺势说道:“臣倒是想起一人,陛下可记得张机?”
“南阳张仲景?”皇帝大有印象,他当年征辟华佗的同时也曾下诏搜寻过此人,只是张机没有华佗那么对功名官爵的热衷,只一门心思的隐居长沙、一边治人一边编书。朝廷使者没有在南阳寻到张机,而刘表当时将其视为朝廷对地方的一次试探,也不愿开这个由朝廷任意征辟的口子,几番推脱之下,便将此事糊弄过去了。
荀攸此时是早接到了荆州的消息,势要出手暂时缓和荆州剑拔弩张的局面,所以才有了这么个主意:“听说此人托庇于长沙太守张羡府下,彼等互为南阳同宗同亲。张机为人清正,据说又善治伤寒,正是适于陛下所需。”
皇帝蓦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了荀攸一眼,忽然笑道:“张仲景于我而言,有大用!既如此,就再遣公车去征,这回他不会不来。”
荀攸轻轻颔首,也不接话。
说罢,皇帝又点了点地上散落的脉案:“脂习进呈的这些东西,且都原样发回去吧,批答也不给了,董承手下不是有能人么?让他们想去。”
“说起来,臣也没有料到卫伯觎会入太尉幕府。”荀攸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穆顺从地上清点整理好的脉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故意不将视线随着皇帝的身形而移动,君王的表情几乎永远沉静不变——有时就连语气都有欺骗性。能读出对方心思与情绪的,只能通过话语。
“天下之大,难道还会无路不成?”皇帝缓缓踱着步子又走了回来,他伸手提起冒着沸腾水汽的茶壶,向荀攸走了过来,一手拢着袖子,一手为荀攸面前的空茶碗内倾倒了一注热水。
荀攸下意识的想起身接过茶壶,表示不敢弗受。怎奈皇帝先伸手拦了一拦,旋即只见那道热水冲进了茶碗,碗底的深绿茶叶一簇簇的被水荡起,再次舒展开来。
“卫觊当年为黄门侍郎时,我曾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其人才干是有的,也懂得变通。当初理盐政,他也提了不少良策,如今王邑在河东施政有术,盐榷年入巨万,其中不可说无他的一份功劳。”皇帝给荀攸倒完水后,仍提着茶壶站在原处,低头看着那只黑漆朱纹的茶碗,轻声说道:“河东之乱后,卫氏牵连不小,我本以为他从此会一蹶不振,息了仕途之心,没想到……”
皇帝站在面前,荀攸也不敢安坐,推辞不了皇帝亲自倒水斟茶,便伸腿要站起来回话。然而皇帝偏像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又转身走了回去,顺道将茶壶搁在炭盆边上煨着。他没有给自己倒茶,反而站在自己的桌案边,弯腰将先前拿在手上的书拾了起来。
这时候皇帝正好就瞧见刚站起来的荀攸了,他讶然的看了荀攸一眼,伸手轻轻压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拘礼。于是荀攸又坐了回去,皇帝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他的眼光一向不错,不用人支招就明白该拉着谁。在太尉属下任事也好,屯曹掾虽没有曾经的黄门侍郎尊贵,但最为实际,也适合他施展才华。只要任事勤恳,把军屯办好了,以前的事,谁还会揪住不放呢?”
荀攸心中一动,董承向来轻慢士人,得罪过不少关中豪强高门,其麾下亲信大都是豪强末流、鄙陋小人之辈。以卫觊的家世,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看得上董承的,可如今……卫觊闯入董承门下似乎不是无的放矢,背后恐怕关西士人做了把推手,想拉董承下水。想到这里,荀攸下意识的看了眼皇帝,不动声色的揣摩着对方刚才这番话,那不以为忤、反而尽随其意的态度让荀攸才有些紧张的心,又再度平复了下去。
“陛下宽厚,用人唯才,不拘一格,是臣等幸事。”荀攸有些幸灾乐祸,有些人恐怕永远也想不到,皇帝一开始需要扶持的,不代表会一直扶持;而一开始难以割弃的,不代表会一直不会割弃。正如皇帝这回对董承辟卫觊为掾的态度一样,越是平淡、不放在心上,对董承来说就越危险——因为皇帝已经开始不将他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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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