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住是一栋古式四合院,占地比祁家小很多,但古香古色,别有一番雅致。
慕曳和祁生刚停了车子,两人从车子出来,后头跟着祁远夫妻俩也到了。
苏书下了车就走过去,挽住大嫂胳膊,笑眯眯说:“大哥开车太快了,差点追不上。”
然后看向大哥手上提着小纸袋,问那是什么?
“给两位舅爷爷礼物?”
祁生骄傲地咧咧嘴,说不是。“这是我家曳曳画画,我准备带过来给舅爷爷品评一番,让他们指点下曳曳画,也好交流一番。”
苏书愣住了,不是礼物啊……她皱起眉头,忙问:“大哥没买礼物?”
大过年来周家拜年不带礼物?
祁生更骄傲了,“舅爷爷不喜欢我买这些俗物过去,就算拍卖会上拍到什么好古董字画他们也不喜欢我送,我就没买,但是我想啊,礼轻情意重,一会儿让你大嫂给他们露两手,现场写副祝词给长辈也行,这样更有心意。”
主要还是为了炫妻……
苏书看出这么个意思,她无语了下,心里头也慌,怎么办,她什么都没买啊!
祁远从车后箱拿出两篮子进口水果,这是随时备用着,提着说没事。
“舅爷爷舅奶奶都不是那种重俗物人,他们家什么都不缺,也不喜欢我们张扬浪费买一堆东西,买了进去他们反而不高兴,提着水果正合适。”
苏书这才勉强听下来,她主要是好强习惯了,怕被大哥大嫂比下去。
慕曳跟着也从车上拿出一个超大纸袋子,里面是一个个小袋子,里面装同一家品牌不同系列丝巾,各有样子,十分独特雅致好看。
这个品牌不是顶奢,是比较小众,但这家连丝巾都是手作,每一条丝巾色彩纹路都不相同,极受贵妇追捧,有人有收集癖,就爱买这家丝巾,每个不同样子都收,不管是拿来别着包包还是挂脖子上都好看。
周家女人就跟他们家气质一样,都讲究一个雅致特别,简单大方,丝巾这种东西送她们正合适,不过分奢华,也有自己独特气质,好搭配。
慕曳一口气买了十几条过来,样子都不同,可以自己挑。
苏书:“……”还是大嫂精。
她今天失策了,什么都没带,等会儿进去不丢人?
但人到这了,不能掉头就走,那样更难看,只好硬着头皮和大哥大嫂进去。
祁远倒不在乎这些,主要他没媳妇这些争强好斗心思,既然来了他就当串门一样,进去了满脸笑意。
二舅奶接了祁生电话就一直在等着,看到老二祁远两口子也来了,有些诧异,没表现出来,笑着让两兄弟带着媳妇进来坐。
重点在慕曳脸上看了几眼。
她脸上带着独属于女性长辈温和慈善,打量眼神也很温柔,倒不让人难受。
慕曳对她笑了笑。
她就笑开了,拉着慕曳手坐她边上。
早有佣人奉上热茶,二舅奶拉着慕曳坐在主位,他家是古式黄梨木椅子,特别宽大,一张能坐两三个人,前面泡茶也是一整套黄梨木桌子。
二舅奶笑着说:“我现在老了记性不好,竟忘了孙外甥媳妇叫曳曳呢,这名字真好听,你别见怪。”
刚才打电话时候,大孙外甥已经在路上,媳妇肯定也听见了,老人家就解释一句。
慕曳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才说:“是我不是,嫁给阿生这么久没上门拜访。”
二舅奶笑得更开心,“你是个好孩子,别见外了,阿生那小子见到他两个舅爷爷跑得跟鬼追似,他自己不乐意来,还能带媳妇上门?”
苏书看她们俩聊开了,就喊道:“二舅奶。”
祁远也跟着打招呼。
二舅奶笑眯眯,小姑子去世了,他们家跟祁家来往也没那么频繁了,毕竟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做生意,两边平时交集少,现在见到两个孙外甥带着各自媳妇上门,她心里也高兴。
她招了招手,让老二媳妇也坐她边上来,苏书高兴地屁颠屁颠过去了,二舅奶就一人拉着一只手说话。
苏书感觉和大嫂平了,她也坐二舅奶边上,不差什么。
老太太自己也是个老教授退休,气质温和优雅,说起话来更是如沐春风,很有涵养,轻易不给人家难堪,两个孙外甥媳妇都照顾到了。
这时从里头又出来几个女人。
有两个十几岁女孩子,还有两个二三十上下年轻媳妇,另外三个中年女人。
为首中年女人戴着金丝边眼镜,一身板正严肃,看着比较高冷,另外一个中年女人穿得随意休闲些,人看着有几分圆润,嘴角还有颗痣,见到慕曳他们就笑开了,“阿生阿远今天怎么过来了?还带了媳妇过来,给奶拜年呢?”
祁生和祁远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三位女性长辈,他们另外找位置坐。
祁生环上那中年女人肩膀,亲近地说:“大舅妈,二舅妈,三舅妈,这不是想你们了,特意来看看?”
长了痣天生笑脸这位是周家大媳妇,也是大舅爷爷大儿子媳妇,那位戴着眼镜一脸严肃是二舅爷爷儿媳妇,另外一个看着斯文安静些中年女人则是二舅爷爷大女儿。
然后两个年轻媳妇,是他们各自孙媳妇,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小姨女儿,另一个是大舅妈女儿。
二舅奶说一群男孩子都出门野了,“就在附近高尔夫球场,阿生阿远要是想去找表哥表弟玩也行,一块去,这是过年了,你们舅爷爷才不唠叨,要是换成平时,都要念死他们了。”
如果今天过来就是串串门,没别目,祁生估计就屁颠去了,他篮球打得好,高尔夫也是一绝,天生运动神经发达,但他今天是带媳妇来扩展社交,顺便炫妻,所以就说想陪二舅奶,不去玩。
二舅奶笑眯眯,还给祁生抓了一把糖果。
那个戴着眼镜一脸严肃二舅妈冷哼一声,“巧言令色,非君子之道。”
祁生抬头,苦了脸,“二舅妈,您别念了,您就快和舅爷爷一个德行了,二舅舅也没像您这样严肃啊。”
二舅妈脸更冷了,“坐没坐样站没站样,跟长辈说话也不端正,嬉皮笑脸,没正行。”
祁生:“……”
慕曳勾了勾唇,笑着看狗子被二舅妈训成丧头丧脑样子。
二舅妈懒得说这个小混蛋了,看向小混蛋媳妇。
说:“你叫什么?”
慕曳还没说话,祁生就帮媳妇回答了,说他老婆叫慕曳,爱慕慕,摇曳曳。
“是不是特别诗情画意?”
二舅妈:“这解释不端庄,以后少这么说话。”
“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说着,看向慕曳:“你做什么,学哪个专业?”
祁生嘴角抽搐了下,跟老婆使眼色,他无能为力,二舅妈就是这样,天生一副老夫子模样,非常古板严肃爱较真,且一颗红心长得过分正直,不曲不倚,看特别看不惯像他这样。
比两个舅爷爷还难搞。
这回是他连累媳妇了,二舅妈估计看他不顺眼,对他印象坏,所以也怕他媳妇有样学样,是不是跟他一样不靠谱,才找话考察。
慕曳从前在红楼里扮演了黛玉一回,那是真正古代才女,对付二舅妈这样女人,软硬都不行,但拿出黛玉模样,最是合适。
她倒也干脆,就装一副黛玉样子,轻声说:“刚毕业不久就嫁了阿生,暂时没做别,学油画艺术专业。”
二舅妈看她样子是极其喜欢满意,这姑娘仪态气质好,人看着舒服,比起阿生这个小混蛋要强上不少,但她还是说:“有空多念念书,也要找个工作做,不是嫁人了老公也有钱就不做事,向你婆婆那样,一辈子都没自己目标,活得不踏实。”
“女人肚子里要有自己东西,要有知识有文化,有自己一套价值观,不要跟小混蛋学。”
慕曳点点头。
她面上看着平静,但对周家还是挺意外,也不讨厌。
祁生就帮老婆说话,“二舅妈,我老婆挺厉害,她是个才女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行,对不对啊老婆?”
慕曳:“……”这真是滤镜太厚还是吹过头?
他只见过她画画写字,其余一概不知,就敢瞎吹???
这狗子真是胆子肥了。
几个舅妈和二舅奶也以为小混蛋在胡吹,这小子根本不像姑奶奶亲孙子,从小就不靠谱得很。
大舅妈怕吹过头下不来台,就打圆场说:“王大厨也该做好了点心,我们吃点东西喝点茶慢慢说。”
她一说话,二舅妈就没再说。
她平时情商低一点,都是靠自己大嫂提点打圆场,只要她一说话,她就知道是在暗示自己该闭嘴了。
几个女孩围绕到慕曳身边,跟自己奶奶夸,说大表哥嫂嫂真好看。
十几岁女孩子最是爱美,看小嫂嫂长得跟仙女一样,就偷偷问她平时用什么护肤品,穿衣打扮之类话题。
很快厨房那边也把点心送上来了,一众女人小孩就一块吃点心喝喝茶。
这才过去十几分,聊得正热闹,突然书房一阵砰砰响,一个老人家声音怒喝:“狗屎,狗屎,这是狗屎!你也好意思说?”
“大哥,君子动口不动手,息怒息怒……”
“君子还不骂粗话,我今天就骂了!这是什么破玩意???”
二舅□□疼地扶额,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今天书法协会人拿了一叠作品,来请他俩品评,又兴致上来当场斗起了书法,折腾一整天还没完。”
自己大嫂已经不在了,家里就她一个女性长辈,偏偏他们一大家子是不分家,全住一块,两个老爷子非常固执己见,常常跟人争执不下,都是她在其中调和。
二舅奶说着就起身要过去。
一众晚辈就跟在她身后,想过去看看热闹。
是什么样争执才让大舅爷爷那样人爆粗口?
这都要打起来架势。
祁生也拉着自己老婆手过去,在她耳边说:“大舅爷爷性格刚直不好惹,二舅爷爷温和两分,但一样固执,他们两个都是倔驴脾气,要是一会儿说了什么话,曳曳你别放心上。”
书房是在东边厢房,东为青龙主文采,这是古老华式传统。
一进去,就发现人在后院里,就东厢房出来露天院子,是个四方形露台。
边上种着水培荷花莲子什么,水里头还有鱼游来游去,地方不大但颇有雅趣。
一众中老年人面前摆了好几张实木桌案,角落里还有个人满脸陶醉地弹着古琴,丝毫不将这些前辈争执放眼里。
几个看上去是领头地位老者正在争执不下。
文人素来对自己作品自己一切有迷之自信,如果不是对手真正优势到了极致,真正让他感觉压倒了自己,便绝不会服输,坚决认为自己最棒棒。
哪怕这些德高望重老者们也不例外,甚至他们对自己更自信骄傲。
二舅奶带着一众小辈进来,大舅爷爷看见就招手:“二弟妹你快过来看看,这书法今天是不是我发挥得上乘些,写得最好?”
“今天精神头好,难得写出了几分笔锋,有两分游走神龙意境,这老不死竟然说他好些?”
“你看他这瘦金体写得软趴趴,无菱无角,一点也没有宋公半分风骨,还好意思跟我比?”
老爷子已经年过七十,再两三年该八十大寿了,是整个家里最年长,一身褐红色唐装,头发花白,却也精神奕奕,说话中气十足,他忙着计较谁输谁赢事情,没注意到其他小辈,朝弟妹抱怨不停。
二舅奶已经习惯了,也无语。忙走过去,认真看了一番,放在一块比较是五张字帖,是出自不同人之手,他们这些人今天开展比斗书法主题比斗瘦金体、
作为宋徽宗时期一度稳压书法界,流传千古字体,到了今日仍极受人喜爱,大老爷子也不例外,他学习瘦金体多年,是他拿手书法之一,今天又感觉写出了手感,有两分精进,谁知道拿出去,却没稳得第一,姓钱这老东西,硬说他不好看,还没他二弟好看,更没他自己好看。
这把老爷子气坏了。
也不看看自己写什么狗屎。
这些沉浸于书法老爷子争执起来别人轻易是融不进去,插不进话,但倒还给二舅奶几分面子,二舅奶一手小楷独步文坛,是出了名大才女,她对书画一道皆有很深造诣。
二舅奶虽然热衷于心平气和,惯常做调和角色,但不意味着她会偏袒谁,书法这种东西,虽然喜好比较主观,但也有其评判标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要另辟蹊跷,往里面加点自己笔画或调调,也行,那你就开创自己字体,否则在规定了字体传统斗书法评判中是出格,不是好字儿。
她仔细看了下,本来看到大哥字还眼睛一亮,细看之下却有些皱眉,最终叹息了声,说确另外两人字比他好些。
“大哥今日兴许兴奋过头,字体有些出格,风骨是有了,却少了两分瘦金凌厉,瘦而带肉,肉有了,瘦字不足,您看看这边边角角,是不是不够味儿了些?”
慕曳这时也不知不觉走到了二舅奶旁边,她跟着看了下,二舅奶确很有造诣,眼神也犀利,一下子就指出个中点儿。
有时候人在兴奋时候,容易创造出属于自己东西,但在书法上就会显得过于孟浪,一不小心就出格了。
老爷子皱眉看,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输了。
但同时又兴奋起来,他今日写时就有一种突破瓶颈感觉,仿佛书法一道又有精进,虽然写出瘦金体被评出格,却也不是坏事,说不定他能创造出属于自己字体。
果然,二弟妹也笑着说:“这幅字帖大哥可要收起来?若是不要就给我吧,虽今日斗书法输了,却自有其妙处,我收藏起来欣赏。”
大舅爷爷大笑一声,“随你。”
这时转过头来,才看到几位年轻小辈。家里那些孩子都不意外,只是目光在祁远祁生和两个孙媳妇脸上看了下,意外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笑骂指着祁生:“你这小混球就怕被我和你二舅爷爷逮着,打死都不敢上门一步,今天胆子大了敢上来?”
祁生讨好地笑笑,走过去要环住老爷子肩膀,他自来如此,跟长辈也当兄弟一样,老爷子嫌他没德行,把他手推开了,“今天就在家里吃饭,住上一晚,我和你二舅舅跟你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
祁生笑眯眯说好。
二舅爷爷在一旁将几张字帖收起来,也道:“见过你二舅妈了?”
祁生苦着脸,二舅妈比二舅爷爷还恐怖。
他努努嘴,“在后面呢。刚挨了一顿,连我媳妇也不放过,我解释我媳妇名字,她嫌不端正,还给我纠正了几句,现场叫我背下。”
二舅爷爷笑了笑,“你多跟她学学才行,不正行。”说着两个老爷子看向慕曳和苏书,“今天你们两个也一块在这住,吃吃饭,跟你们舅奶奶舅妈说说话。”
大舅爷爷看大孙外甥媳妇穿一身淡雅旗袍,人气质也好,就是个古代大家闺秀模样,对她印象极佳,还嘱咐了句:“阿生媳妇,你别跟他学,小混球从小混账到大,你只管做好自己,把他也管住了就行,不要受他影响,闹人。”
这话老爷子不是第一个说,前头二舅妈刚说了一顿。
慕曳笑笑:“您说是。”
“不过最近他有些变化,不如舅爷爷考考他?”
祁生:???
看看老婆满脸茫然,他好是好了,他爱老婆又爱家,但考什么考,他肚子里又没墨水,全还给老师了!
看他那样儿,大舅老爷子就臭骂:“孙媳妇,你不用帮他说话,这小子从小就这样,我还不知道?”
那些书画协会老爷子见他们一家在说话,就要提出告辞。
大舅老爷子让他们先别走,“今天我虽然输了,却是因为破了瓶颈,正在开创自己字体,改日再来斗上一斗。”
“还有那些送过来字,什么玩意啊,狗屁不通,这些别说能排个一二三名,就是敢来参加比赛,我觉得不够格,你最好还是打回去,让他们重新写,重新比,这届水平不行啊。”
老爷子眼光挑剔,能看得入眼少,那些人都知道也没反驳,能让他说一句能得奖估摸着能上拍卖会,能开属于自己书法展览了。
慕曳就好奇问了句,说这是什么比赛?
“孙媳妇也有兴趣?那是咱华国一年一届书法比赛,由书法协会举办,得奖者有进书法协会资格,且有一系列奖励和证书。”
“什么字体都能参加?”
看她真感兴趣,那位书法协会副会长,刚才压了老爷子一头拿到头筹老爷子笑着说:“不拘字体,都能参加,只是每个参赛者必要有人推荐才行,譬如说你这位德高望重大舅爷爷,谁敢不给他老兄弟两分薄面?”
大舅老爷子被捧得高兴,大气挥手,“孙媳妇你会?”
祁生囔囔说:“舅爷爷,我媳妇厉害着呢,她琴棋书画样样皆来,尤其是书啊画没有她不拿手,我经常去拍卖会,看人家拍什么字画,感觉还没我媳妇写好看。”
这牛皮吹破天了。
所有人都看过来,小混球媳妇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