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越无尘为情所困

越无尘回山时,山中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

多半是欢天喜地，庆祝罗素玄终于死了。

小半是在指责林墨白仗势欺人,欺负小景。

倒也没有过多指责小景流言蜚语。

山中长老们也听说了山下发生事情，原本以为,此次由越无尘亲自出马,必定能将事情处理完善,顺道能将常轩带回山中问罪。

可见越无尘是独自一人回来，身后并没有跟随着常轩。

几个长老见越无尘气色很差,也没好意思咄咄逼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终究还是玄真长老开口道：“无尘,你此次下山，前往林剑山庄，诛杀邪道罗素玄，解救玄门百家修士有功，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越无尘纠正道：“并非是我一人之力，多亏常轩出手相助,否则只怕当时伤亡惨重。”

几个长老又不是没见过常轩，就是因为见过，也知道常轩几斤几两，所以才不甚相信此话。

若说当初林景在此,也许能助越无尘一臂之力,诛杀邪道，解救玄门修士。

可区区一个常轩,何来此等本事。

便只当是越无尘偏袒座下弟子罢了。

玄真长老道：“无论如何,此事归根结底,起初错不在常轩。当日你闭关去了，清源曾经过来禀明过。还曾想陪常轩一道儿赶至林剑山庄，但当时正好山下有一道观相邀，只能派了清源过去做法事。”

“想不到林墨白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连道宗弟子都敢动！”

“虽说，常轩是林景在人间化身，但无论如何，现如今也是你徒儿，道宗亲传弟子，怎可在外受此等羞辱？”

其余几个长老也是如此想。

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常轩，认不认同常轩，但常轩既然拜到了越无尘座下，那就是道宗亲传弟子。

既然是道宗亲传弟子，那么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道宗名誉。

即便要生抽常轩一丝精窍，也须得先问过无极道宗。

哪怕越无尘闭关去了，也得先问过他们几个长老，以及常轩同门师兄沈清源意见才是。

哪里能花言巧语，诓骗着常轩离开道宗。

用理由竟然还是祭拜亡母！

林墨白此番行事，确实行为有失了。

传扬出去惹人非议耻笑。

竟还妄想着粉饰太|平，故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简直有失林家威名。

给林家脸面上抹黑。

“不管怎么样，林墨白此举有失，这事确让常轩受了委屈。”玄真长老长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道，“但也该将常轩带回山中才是啊，他毕竟是无极道宗弟子，怎好未经师长允许，一直在外逗留？”

越无尘也想带小景归山，可小景不愿意。

小景再也不是当初小景了。若是小景不愿意，不管别人怎么逼他都无用。

闹到最终结果，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越无尘这次回来，便是要自行请罪。

话到嘴边，却又分外难以启齿。

但再难以启齿，他也要启齿。

因为，这是他曾经犯下过错，是他此生罪孽，早就该偿还了。

“师兄们，此事我回来，不仅是关乎常轩之事，还有关乎林景之事。”越无尘沉声道，“在此不甚方便，玄真师兄，劳烦你去请祖师爷灵位。”

“发生何事了？好端端，为何要请祖师爷灵位？无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玄真长老急切道，要知道，祖师爷灵位，可不是随意就能请出来。

若非道宗发生什么大事，便不好惊动祖师爷。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见越无尘神色有异，一时间谁也不敢轻易去请，只是从旁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无尘，发生何事了，你尽管说出来。虽说你才是道宗宗主，但我们几位都比你年长些，也都是你同门师兄，你有什么事情，是不好对师兄们说？”

玄真长老料想，越无尘这是要袒护徒儿。遂想请祖师爷灵位出来，而后将罪责一律揽在自己身上。

山中门规一视同仁。对林景使得，对常轩使得，对越无尘也不会例外。

只不过在道宗内，能对越无尘动刑，却是没有。

即便几个长老都比越无尘年长，也都是他同门师兄。

“无尘，我知道你想袒护徒儿，常轩这次虽然行事也有些偏颇，但他最终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不仅重伤了罗素玄，还破开剑阵救人，我们几个也都商量过了，对于常轩处置，便是功过相抵，不奖不罚。”玄真长老如此道，“眼下，只要他回山便是了。至多就是让他回山闭门思过几日，静一静心，算不得什么责罚，你又有什么好不放心？”

并非如此。

越无尘心想，并非如此。

他为并不是帮助小景逃脱门规处置，而是因为，是他自己犯下了滔天罪孽。

曾经林景受过什么样刑罚，他也应该承受一次才行。

原原本本……不，他是师，林景是徒。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他理所应当受双倍刑罚才是。

许久之后，越无尘才缓缓道：“为不是常轩，而是我自己。我有错，我有过，我满身罪孽。”

“无尘？你这是怎么了？”玄真长老惊愕地道，“都未曾责罚常轩了，你还有什么不满？何必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是啊，我看就是你太累了，为了常轩事情，在外奔波劳碌，好不容易回山，先回去休息休息，待养好了精神，再行商讨也不迟。”另一个长老道。

所有人都不相信，像越无尘这种人，会犯下什么样错过，又怎么会严重到“满身罪孽”。

便纷纷觉得，越无尘只是太累了，遂才会如此。

哪知越无尘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配继续担任宗主之职了，此次回来，除了卸任之外，便是要偿还欠林景债，当初，是我枉为人师，枉修正道……因闭关修炼之时，走火入魔，从而滋生心魔，对其……对其有了肌肤之亲，不顾徒弟反抗，屡次同他欢好，事后对此一无所知，就在前不久，我才恍然想起……”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长老都面露惊愕之色，根本不敢相信越无尘口中说话。

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他们都听错了。

玄真长老更是直接道：“无尘，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林景师尊，曾经养育他长大成人，传授他道术和剑法，与他情同父子一般！又怎么……怎么会像你说那般？”

“什么心魔！你何来心魔？你可是记错了？”

“这种话如何能胡说！若是被旁人听见，该如何使得？”

几个长老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没有一个人相信越无尘说话。

在他们眼中，越无尘自小修行，修可是正儿八经无情大道，早已斩断了情丝，人世间七情六欲同他毫不相干。

一向公私分明，心怀天下苍生，宁舍小我，成全大我。

年龄又比林景大上许多，二人名为师徒，可实际上亲如父子。

又同样都是男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肌肤之亲？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无尘，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可是中了什么邪术？否则怎能说出这样话来！”玄真长老轻斥道，“你可是无极道宗宗主。乃上任宗主亲选！”

“你一言一行，代表着整个道宗！若是有任何行差踏错，毁都是道宗名誉！”

“你须得谨言慎行才是！”

“切莫不可胡言乱语！”

越无尘深呼口气，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此刻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是我错过，我会认。这个宗主，谁想当谁便当，我无法再接任了……我道心已失，无情道已破，没办法回头了。”

说着，越无尘缓缓拔下了发间道簪。

将任何象征着他是无极道宗宗主身份之物，一一取了下来，包括身上玄色道袍。

玄真长老厉声呵斥道：“住手！无尘！岂能如此儿戏？你以为宗主是你想当就能当，想不当便能不当？你如此行事，可对得起师门对你栽培？可对得起师长们为你付出心血？”

“你若一走，让山中弟子如何自处？”

“岂不是惹整个修真界耻笑？”

“无尘，你糊涂！像你这种身份玄门修士，怎会滋生心魔？我看分明是你记错了！”

“又或者是，此事还有误会！”

“你一直把林景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又怎会失手同他……绝不可能！”

“是啊，这绝不可能！”

越无尘从前也认为，他和林景之间宛如父子一般，他也一直把林景当亲生儿子一般照顾。

可直到那日，他鬼迷心窍一般，同小景行了事。

原本尘封记忆，宛如洪水一般涌了上来，越无尘终于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过往。

想起那些缠绵恩爱，想起了当初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掐着林景脖颈，不顾林景百般挣扎反抗，将人强行拖回殿中。

便在祖师爷灵位面前，行了那种不堪入目之事！

越无尘也想起了，当初林景泪流满面样子，想起了林景因为痛苦，而一直死死蹙着眉头，精瘦身子，又是如何在越无尘身下苦苦挣扎，婉转求欢。

其中滋味，时至今日，越无尘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只是记得，当时还不懂。

不懂那种风花雪月之事。

又走火入魔癫狂之下，强行逼迫林景行事。

连任何准备事宜都没有做过。

鲜血染红了林景身上道袍，林景四肢，脖颈，都被钳出了深紫发黑指印，嘴角满是淋漓鲜血。

好不容易逃离桎梏后，越无尘又是如何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开，任由林景惊慌失措地滚落在地。

满地摸索着散乱衣衫，然后连衣衫都来不及穿好，就往殿外逃窜。

事后，林景还是会回来，主动帮越无尘清理干净。

明明被弄脏人是林景。

可林景却温柔到事后主动帮弄脏他人清理干净。

林景当初对每一个人都笑脸相待，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

原本林景应该有一个好结局。

却被越无尘亲手毁掉了，他早就不配当林景师尊了。

也早就不配当道宗宗主了。

越无尘悲从中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

心头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要给当初林景一个交代。

曾经林景经受过委屈和痛楚，越无尘也应该亲身经历过才是。

如此才能算作为感同身受。

“是我错，是我行为有失，不知廉耻，六根不净，道心不稳，枉修正道，枉为人师。一切罪行，皆由我一人承担！”

越无尘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无比决绝地缓缓道：“便按门规处置于我便是了，我心意已决，若是侥幸不死，从此后还俗下山，归隐山林，再不问红尘俗事！”

“去请祖师爷灵位来！”

越无尘不容置喙地道：“去请！”

“这……”其余长老们面面相觑，仍旧不敢相信，此事居然是真，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去请祖师爷灵位。

一旦请出来了，只怕越无尘今日要死在道宗之内了。

同座下弟子私相授受，这是何等大错！若是传扬出去，又是何等不堪入耳，惹人耻笑！

道宗千百年来名声，只怕要毁于一旦了。

不仅是越无尘无法同已逝师长们交代，就连他们这些长老也无颜面对道宗历代先圣！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忽然众人齐齐出手，数道灵力直接打了过去。

凝结成密集大网，层层将越无尘套住，禁锢住了他四肢，将其困在其中。

玄真长老沉声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是门中秘|事，不可宣扬出去，否则道宗千百年声誉便要毁于一旦了！”

“此事哪怕是烂在肚子里，也决计不可说出去！”

“我不信无尘会行出那样事情！必定是那个孽徒勾引了自己师尊！”

“简直是不知廉耻！”

“常轩不能再留了，此刻便派人下山，将其抓回来问罪！”

“无尘！只能先委屈你了。道宗不可一日无主，此事事关重大，绝不是你一人之事！”

“道宗绝对不可沦为修真界笑柄！”

几个长老议论纷纷，齐齐出手，试图将越无尘暂且困住，哪怕是对外宣称越无尘闭死关也罢。

哪怕将越无尘囚|禁在山中，永远不放他出去。

就是不许越无尘还俗下山，不许越无尘同常轩在一起！

否则该是多么脏污点！从今往后，道宗该如何在修真界自处？

“师兄们，你们该不会以为，如此便能困住我罢？”越无尘抬眸，目视着眼前众人，正色道，“为何不信我说话？为何不信？”

“无尘！此事绝非小可，你身为道宗宗主，你一生又怎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你原该怜悯众生，心系天下苍生！”

“此事定有误会！必定是那孽徒勾引于你！趁你闭关修炼，从旁扰乱你心境，害你走火入魔，遂才……你心性，我们皆是知晓，你绝对行不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是，必定是那孽徒错！”

越无尘听罢，心道，勿怪乎小景不肯随他归山。

哪怕越无尘都亲口承认了，这些长老依旧不相信他能行出那种事。

反而还要为他想方设法地开脱，以保全他宗主威名，以及道宗声誉。

连道宗长老们都如此认为，更莫说是外面那些修士了。

只怕也会对小景多有议论指摘。

如此，真只有越无尘当众以死谢罪，只怕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我所说每一个字，都绝非虚假！不关林景之事，也不关常轩，是我自己错过，是我学艺不精，六根不净，道心不稳，才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鲜血从袖管中蔓延出来，滴落在地，是那样触目惊心。

越无尘一字一顿，揭开了自己罪孽，并且给自己定下了重罪：“是我负了师门，负了师长们栽培，负了芸芸众生。我自请受罚，受当初林景同等刑罚，并双倍执行。”

“林景曾经受了我十七剑，废了他修为。”

“如今先师已故，并由师兄来执行便是了。”

“三十四剑……废了我修为，逐我出师门便是了。”

越无尘抬手，断情立马幻化而出，他将法器递了过去，低声道：“当初我用断情刺了林景十七剑，废了他周身十多处大穴，今日，也该以此剑结束了。”

玄真长老惊愕道：“三十四剑？你疯了不成？还用断情？刑毕之后，你焉有命在？”

“绝不可如此！”

“你早非当初，如何受得了这三十四剑？”

越无尘道：“林景都受得了，我这个当师尊，自然也受得了。”

顿了顿，他又道：“师兄们，别耽搁了，请祖师爷灵位出来，召集山中所有弟子观刑。”

“从此后，以我为戒，训|诫山中弟子不可如我这般道心不稳，犯下弥天大错。”

几个长老仍旧不肯，只觉得此事实在太荒缪了。

若是当众对越无尘行刑，道宗只怕要名誉扫地。

日后其他玄门修士提及道宗，必定免不了要冷嘲热讽，斥责越无尘枉为人师，不知廉耻同时，也辱没了道宗。

即便，越无尘当真同座下弟子，犯下了不可饶恕大过。

但身为徒弟林景，当真无过无错么？

玄真长老一针见血，直言不讳道：“如此说来，林景也并非全然无辜！当初你闭关修炼前，已经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就是担心修炼中出现差错，而走火入魔！可林景却置若罔闻，非要靠近你闭关修炼洞府！也许正是因此，才害你走火入魔了！”

“师兄说有道理，无尘心性坚毅，从未在修炼时出现过任何差错，又怎会好端端突然走火入魔？”

“也许，正是因为林景罔顾师命，前去惊扰，遂才害了无尘走火入魔，这才……”

“若是如此说来，当初林景也并非全然无辜！否则，为何无尘走火入魔之时，不去抓别人，偏偏去抓林景！”

越无尘之前也在想这个问题。

一直到同小景在一起后，在两个人耳鬓厮磨，纠缠恩爱日日夜夜中，越无尘才堪堪明白了过来。

也许，越无尘当初早就对林景动心了。

只是，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因为道心动摇了，影响他修炼，只好前去闭关。

没曾想，林景当初也对他有意，夜夜都前往洞府，隔着石门同他说话。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之下，越无尘走火入魔，生出了心魔。

又在心魔操纵之下，强行掳走林景，占了他身子……反反复复占有了他身子。

夜夜如此，反复不止。

越无尘已经记不得，他到底占有过林景多少次。

只是依稀记得，每个夜幕降临之时，他都会满山搜寻林景身影。

不管林景藏在哪里，他都会将人找到，拎出来。再绑起来拖回殿中。

从天黑一直至天明。

夜夜如此。

一夜都不曾间断。

林景当时精神很不好，失血过多又得不到片刻舒缓。

还不得不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样子。

越无尘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林景到底有多么隐忍，才会在晚上行过事之后，白日里见到他时，还能规规矩矩地拱手，唤他一声“师尊”。

“不是他错，是我错！”

越无尘忽然怒起，一下挣开了束缚，强劲儿气浪，唰一下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冲劲逼得几个长老往后倒退数步，皆不同程度地受了些伤。

越无尘周身灵力，宛如沸腾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殿中陈设在强劲灵力中，渐渐化作了齑粉。

“我说了，这不是林景错！是我错！你们听不懂么？”

越无尘咬牙切齿，因为过于惊怒，连俊美五官都微微扭曲起来，一字一顿道：“我不当无极道宗宗主了，能怎样？我就是要还俗，同自己徒儿在一起，又能怎样？”

“该我受刑，我会一样不落地受完，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无极道宗宗主！与林景，与常轩，再也不是师徒！”

“我要给他一个名分，我要与他成亲！”

“去请祖师爷灵位来，我不想一遍遍地重复！去请！”

越无尘一挥衣袖，将其中一个长老打飞出去，整个人跌至了殿门，还未起身，就吐出口鲜血来。

其余长老见状，知晓越无尘这是为情所困，只怕要疯魔了。